什么情况?
风吹潮涌,归畅号越来越近,声响彼此可相闻。岛上的海盗哪儿忍得住,放声吼问了:“船上雌儿哪弄的!?”
船上海盗惊恐喊回给他:“这是女侠,贵客!”“咱好好款待!”
船搭岸边。
岛上海盗给帮忙搭板。
船低,岸高,跳板往下斜。岸上板一伸,就搭在了甲板上。船上如果有什么乱子,岸上人一见,发声喊,把板一拨,板落海里,船上人就爬不上来了。
船上可一点都不见乱子。
船上海盗们都行动自如,特别殷勤地要帮一子上岸。
岸上海盗们都瞪眼瞧。
一子晓得这时候要露一手。她微微一笑,哪里要搀扶,更不用走板,腰一拧,翩然飞起,潇洒落地。
这手俊功夫,海盗们不得不叫声好,对她另眼相看。
船上海盗们忙着跟岸上海盗解释:“这位女侠,好身手啊!海上相遇,我们不带眼,还想劫她,被女侠一个人打了我们一船!亏得不打不相识,原来女侠也是公子党的。海龙王发大水,自家人不认自家人!这么着,她也愿意入伙,咱把她老人家请回来了。”
一子抿嘴一笑。
她哪是什么公子党?论公开的立场,她当时两不相帮。论血缘私交,她还是跟云裳更近些。
但为了探树人岛,她只好自称公子党。跟海盗套近乎。
她身手是俊,但还没信心一人挑服一岛海盗。
要查访树人根蒂行踪,也还是先套套近乎,更来得方便。
阿星坐在大树底下,闭上眼睛,可以感觉到无限的绿意。那绿意是融在阳光中,透过眼皮,沁进人心底。
轻轻的,脚步踩着枝叶、砾石,一声声近来。
阿星睁眼,看见洪缣。
他对她说:“成品出来了。”
“我知道。”阿星说,“我知道一定是好的。”
她花了这么多心情去期待、这么多精力去追寻、这么多时间去培护。最后根本不用看,她也知道是好的。
“我长大了嗳。”阿星轻声对洪缣说。
“嗯。”洪缣当然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在阿星身边坐下来,道,“没关系,慢慢来好了。做得到的事,就一步步去做。做不到的事,急也急不来。”
意思好像还是没有说完。
如果要把他的意思补充完整的话,应该再加一句,譬如:“反正有我陪着你。”或者说都不要说。反正她的手就搁在地上,他的也是。只要再挪一点点距离,握住她的手,就好了。
这一点点的距离,他过不去。
因为他打心眼里知道,他没有信心给她任何承诺。他没有信心给她任何东西。他甚至没有资格去争取给她承诺的能力。
他不能尽展所长、他不能熠熠生辉,他只能沉默的守护着故土,像抹影子。不即不离。故土有事,他随时愿以命相殉;故土无事,他能做的就是隐藏起自己,不给家乡添一点点乱。
他的存在,已经变得如此尴尬,而可悲。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崩溃,因为他还是君子。君子的好处就是,不管在怎样的逆境里,有道德观支撑着他们。
可是阿星不一样。
洪缣想,如果白顶天已经死了。如果有一天,阿星发现,她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界上,哪儿都回不去了——连强盗岭白龙寨都被开发成风光旅游区!——那白阿星怎么办呢?
洪缣担忧的问:“你到底为什么从狐老板身边离开?”
有黑狐在,黑狐一直会为她的精神状态负责、给她找新的人生目标,敦促她、激励她。洪缣是这样相信的。
阿星与黑狐分道扬镳,是洪缣最觉不可思议的事。
“你不是也离开狐老板了吗?比我还早。”阿星反问他。
“……”洪缣含泪蹲地画圈。所以不是说了嘛?人跟人不一样——
“离开之后你到底都办了些什么事?”阿星继续追问他。
“……”洪缣无言以对。
“这么着吧!”阿星下决心了,“我跟大乔老板说说,觉国的原料市场开拓,交给你!这么多破网,全运到张城加工,运费也不方便。肯定要在海上搞几个初步的加工点。你来好不好?你应该不会那么没用的!至少帮忙记帐总行吧!”
“……多谢。”洪缣继续泪流。
亏他还在为她担心,没想到在她心目里,他仍然是比较需要照顾的一个!
“好吧!”阿星掸掸衣襟站起来,“我们一起去检收成品纸。你帮我想想,要怎么收破网比较好。等岛守回来,我们告诉他。”
——这个时候,云裳会亲自来岛上视察灾后重建、并与白姑娘亲切会谈的消息,还没传到岛上。
云裳做了这个决定之后,直接把消息传给海盗帮。
树人岛,正好在蓝兰岛和京岛中间、比较偏南的一点。一子往树人岛去,云裳的消息往树人岛传。一子正好和云裳的信使先后脚到了树人岛。
一子在岛上找树人痕迹时,云裳的大局,终于开始收网。
比较重要的一步就是,派人去找洪缣。
不枉黑狐特意把洪缣往觉国那边送。云裳的耳目,用最快速度发现洪缣不平常。而云裳也用最快的速度确定:这个应该是流亡的贵族后裔,而且很有可能是安仲少君洪缣。
云裳把洪缣一行人留在海蛇帮里。同行的来福、来宝,也算是黑狐送给海蛇帮的礼物,云裳也果然善加利用,已经让他们联手打造大船。
不只是能征战的大船,更是能远渡沧浪洋面的大船。
与自然力量争斗,比起人类之间的争斗,更难。
目前沧浪洋上也有一些船只来往,给东、西两片大陆维系起最基本的人文与商品交流。十二城的西陆,知道东陆有个巨大的帝国,执政的称为“邪帝”,他们一些文化产品……虽然比不上西陆,毕竟也有独到之处,某些土特产倒也不错。而西陆的很多东西,如果能平安运到东陆,东陆人是疯抢的,商人利润是以千百倍来计算。
如果能有一种质量过硬的大船,配上来宝的观星技术——据他所称,能用星星来预测风向与气象的办法——横渡沧浪洋就是可能实现的事儿了。
来福之死,对黑狐、云裳来说都纯属意外。这且不论。洪缣没死,比来福没死更重要,两边都松口气。
大自然摆在那儿,今天死了个技师,影响了征服步骤,别人一样难以征服。千百年之后,该征服的迟早还是要征服。
政治斗争,可就是眼皮底下的事儿,微妙因素之间的角斗,迟一步就是迟一步。这颗棋子没了,可就完了。
幸亏他还好好活着。
云裳这会儿派人去找他,就是打算用他了。
用也不好好儿的用,先要调戏他一下。
那人啊,躲起来,悄悄给洪缣打手势。
洪缣一看:海盗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不敢高声,生怕惹出大乱子。
阿星奇怪,拿手在他眼前晃:“嘿,看哪儿呢!我们一起去收成品纸啊!然后——”
“你先去。我随后就来。”洪缣支吾。
阿星拧了拧眉头,不过还是先走了。
洪缣蹿到隐秘处,问那海盗:“什么事儿?”
那海盗,云裳的信使,装得跟真的一样,先是恭喜洪缣:跟白姑娘相处得不错嘛?
洪缣嗅到了不祥。他问:“恭喜是什么意思?”
海盗就告诉了洪缣:上头下令,要刺杀这黑商。朱公子既然跟她相处不错,那再好不过啦!就请朱公子悄悄地把她杀了吧。
“什——么?!”洪缣大怒。
海盗缩缩头。在这位温文尔雅“朱公子”身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凛然气场。
阿星离开了碧涛万顷的觉国,回到陆地。
涛声渐远,青神岭头遥遥在望。
她出岭东赴时,身边有阿鸠、有洪缣。如今她回来,孑然一身——好吧,除了身边的商队。
她麻纸原料寻得非常好,云裳亲自接见她,愿意给她提供一切便利。她带了一些材料、文书,甚至还有个使者回来。所以,必须要有个小小商队跟在她旁边了。
可是这些都只是“伙计”、“同伴”,而不是伙伴。
阿星心里,就有孑然一身的孤单感。
她回到安国,重新做回小刀帮她经营好的身份,开始挑袜子。
红褐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袜子。
红有赤红、大红、米红、茜红、珊瑚红、石榴红、踯躅红、栀子红。
褐有艾褐、茶褐、银褐、砖褐、葱白褐、丁香褐、棠梨褐、迎霜褐。
黄有蛋黄、鹅黄、乌黄、杏黄、琥珀黄、金鱼黄、水鸭黄、萱草黄。
绿有茶绿、葱绿、淡绿、柳绿、金松绿、抹茶绿、水墨绿、松花绿。
青有豆青、钝青、石青、天青、伽罗青、梅子青、木柠青、鸦烟青。
蓝有宝蓝、碧蓝、绀蓝、湖蓝、月光蓝、珍珠蓝、薄缥蓝、深海蓝。
紫有粉紫,绛紫、乌紫、茄紫、鸠羽紫、鸡头紫,马莲紫、牡丹紫。
上头绣的有飞翎细羽、有湖光山色,有草底虫振翅、石边听涧鸣。有一层颜色下又透一层颜色,层层套色的针法;有翻过来翻过去都能穿出漂亮花样,双面绣的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