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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命运就是这样敲门的贝多芬语(2)

还在唐子萱走在村西头田埂上的时候,他的母亲何雨寒手挽一只秧马秧马,南方水稻地区为坐着采秧苗而特制的板凳,底部是一整块前部略上翘的木板,防止陷入泥地里。——编者注。往村东头育秧田挪去。男人唐树声身子骨壮实,一天能挣十个工分;子愚给生产队的牛割青草料可以挣四分;大儿子子萱单薄一些,一天七分八分的没有问题。育秧田方向还有几个扯秧的妇女没有回家。一钩新月升起来了,旷野里光线暗淡,不断有“哗哗”的泥水声响在静谧的夜晚传出老远,田埂草丛里叽叽的虫鸣此起彼伏,偶尔有一两只青蛙从这一垅水田蹦跳进那一垅水田,发出“扑咚”的响动,荧火虫尾肚上的小灯在秧丛上飞来飞去……何雨寒赤脚踩进泥水田里,把底座像船板样翘起的秧马平放在泥面,坐上去,秧马载着她平稳地向前滑行了约两尺远。她选择一个豁口,把前胸平伏在双膝上,用以减轻腰椎单独支撑的重力,这种姿势更适合于长时间的劳作。约有一拃深的秧苗轻轻搔拂着双腿暴露在外的皮肤,有些狐搔狐痒的感觉。她双手平挨着泥面伸进密密麻麻生长的秧棵子中间去,一络一络地把它们从泥水里连根带泥扯起,再将两只手掌里的秧苗合成一扎,麻利地从秧马下面抽出一根稻草,顺势把秧苗一绾,缠绕后掖紧,在泥水里淘洗掉根须上过多的残泥,把扎好的秧把子扔过一旁拢堆……天一亮,就会有记工员来点数,然后挑秧的男人女人过来把秧把子挑走,分抛到大田里移栽。何雨寒打算扯两百个秧把,正好弥补子萱兄弟落下的空档。十个工分值多少钱?还要等到年底分红才晓得。去年年终结算,十个工分值一包集市上卖的“大公鸡”牌纸烟,八分钱。旷野里蚊虫到处乱飞,嗡嗡嗡叮撞到脸上﹑胳膊上,痒得钻心,她不时得腾出一只手抓搔被叮咬的皮肤。白昼地表的热空气升上去了,冷湿的气流压降下来,水田里有了一股寒意。她紧扯慢扯,算算已经扯够了两百把,捶捶酸痛酸痛的腰背,拎起秧马上了田埂。田野里空荡荡的,加夜班的妇女啥时候离开的她都没有觉察。隐约中感觉一只腿肚子上痛痒难忍,借助微弱的月光,她惊恐的发现两条浑体胀得饱饱的水蚂蟥紧紧吸附在她的腿上!她用手指捻起一条想扯掉它,结果蚂蟥身体被拉得老长老长,吸盘仍毫不放松地钻进它猎物的肉里;怀着憎恶﹑惧怕的心情张开手掌轻轻地拍打腿部的肌肉,吸饱了血的蚂蟥被巴掌拍得晕乎乎地难受,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吸盘滚落水中。

她该回家给儿子做饭了。

凌晨四点钟光景,唐子萱已经拐出寨门,走在一条坑洼不平的机耕道上了。在田野和村落间穿行二﹑三里后,机耕道叉上一条稍宽一些的砂石公路,这条公路绕过琵琶湖直达戴紫山腹地,向东则通往紫溪镇;远处的地平线有一抹灰暗的色光带,弯弯的月牙儿高高悬挂在卧龙岭尾脊一个撕开的豁口上,月色在沉沉夜霭中迷朦惨淡。正南方夜空里,正方形的飞马星座已经升到了天蝎座原先的位置,轻纱似的银河从那里流向东北方;明亮的牛郎﹑织女星隔着银河遥遥相望……回眼望去,老屋模糊在夜色中,看不清老屋山墙墙脚的绿茵苔藓以及攀附蔓爬在墙上的常绿藤本植物,唐子萱在心里却异常清晰地勾勒出老屋的全貌,他怀着亲切的心情这么远眺着值得自己热爱的老屋。卧龙岭巨大的阴影挡住月光的时候,山腰的茶场笼罩在山岭的黑影里。他揣度着出院以来,茜如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一定也知道了他被推荐上大学的事,他猜想是不是这种落差造成了她的自卑和伤感而处处躲着他。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他决定暂时不去剪理他和茜如的情感纠葛,加快了脚步。走完了山岗上蜿蜒山行的老公路,上了一条铺着沥青的宽阔大路,有着百十户人家和三十几家店铺的上紫溪小街离公社还有近二十里地。半夜起来,母亲递给儿子几张白面烙饼,一反往日炒菜只拿一块挂在锅沿上的肥膘皮擦擦锅底的吝啬,灶膛里煨了一小瓦罐儿巴掌大的腊肉,让他吃得喉咙里喷得出油来。赶到考点时,街市上的铺子才刚卸下门板准备开张呢。

考场设在紫溪中学他原先的教室里。离开学校不过两年光景,恍若隔了漫长的十年,这里留下了他太多的欢乐和屈辱。教室外面的梧桐树下,三三两两聚了不少人,像他这样的回乡青年只有十几人,他大都不认识。扎在一堆谈笑风生的大多是下乡知识青年,从衣着和口音上很容易把他们跟当地人甄别开来。口音明显的武汉腔自不必说了,习惯于把“车”读作“叉”的嗲声嗲气的来自本县县城,本地人则操着土得掉渣的方言相互攀谈,他们毫不介意把“吃饭”的“吃”念作“沏”或“呷”。教室门锁着,他蹭到窗口往里瞧了瞧,当初跟茜如并排坐的课桌油漆脱落得更厉害了,桌面上落满了灰尘。被推荐考试的六﹑七十人共一间教室。没有编号。监考人员打开门,考生们涌进去。唐子萱本想还坐他的原位,一看有人占了,索性走到最后一排,随便拣个空位坐下。公社文化教育站的一名辅导员神情严肃地宣布了今年招生“哪里来哪里去”的革命化分配原则,便开始挨个分发考卷。另外监考的一个男人约摸五十出头﹑戴一副近视镜,唐子萱听知青私下议论那人是省里下来的特派员。

唐子萱拿到一份装订成薄页的表格。所有考生都被反复叮嘱仅此一份,填写不慎或墨渍都直接影响卷面分数。他不敢妄自填写,生怕因了自己的失误失掉宝贵的机会,便低头凝思打着腹稿。所谓的考试也只是写一篇在农村锻炼的心得体会而已,并没有事先预想的那么复杂的数理化计算,除此而外,就全凭那张表格碰运气了。

这时,门外匆匆跑进一个女孩。少女穿一件粉红细格涤良衬衣,铁灰色涤良长裤。这身打扮,即使在那些衣着比较鲜亮的知青中间也显得格外出众,因为许多人的衣料依旧是极普通的棉布类。唐子萱一眼认出了姜鸽。她显然奔跑了一段路程,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脸颊红红的,大口喘气。

“怎么搞的,姜鸽,”负责分发表格的男人并不严厉,听口气好像他知道姜鸽今天要来的。姜鸽在讲台旁站住,那人拿起最后一份表格递到她手上,嘴里不停的唠叨叮咛。“就差你了。喏,千万莫填错了。每个人只有一份。”

姜鸽嘻嘻一笑,环顾教室,认识不认识的都有;人太多,座位很挤,只有后排角落还有一个空座。她“噌噌”走过去,随手把表格往桌上一扔,掸掸灰尘,坐下。——她看见了紧挨她座位的唐子萱。而他,仅仅在她进教室的时候瞥了她一眼,便顾自埋头构思作文。姜鸽偷偷看一眼另外一个监考的陌生眼镜,见他正若无其事地脸朝门外,悠哉闲哉欣赏远处的风景呢!暗自一乐,她迅速从裤兜里掏出事先请人代拟的作文稿准备誊写上去,斜眼瞟见唐子萱的那份表格纸质光洁,远比发给自己的这一份好多了。粗心的辅导员递给姜鸽的纸面上有许多稻草纤维斑点,这类只配给乡下人做手纸的东西粗糙得要命,动辄刮住笔尖,写上去的字保不准也难看得要命;再说,姜鸽平日字就写得歪歪斜斜不中看,在这种倒霉的纸上只会越发难看。她心中忿然,碍于只剩这最后一份,不由得自认晦气。忽地,她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嗨,唐子萱,”她用肘轻轻碰了一下房东的儿子,低声说:“跟你商量个事儿。”

唐子萱停下笔,目不斜视端坐着。“说吧。”

姜鸽犹犹豫豫地说:“跟你……调换表格。”她不好意思地压低嗓门,“我的字太丑;你瞧……你的那一手楷书放哪儿都好看,不会有影响的。我保证。”

唐子萱没有吭声。拿眼角余光粗略一扫姜鸽桌上印得一模一样﹑纸质略嫌粗糙的表格,幸灾乐祸地想,谁叫你最后一个到场?这个平日里傲气霸气﹑连走路都做出挺胸翘屁股“乌克兰人”作派的城里大小姐……活该!心下气恼又同情,一言不发地把自己还未填写的那份拨弄过去。

姜鸽感激地递过自己的这份,撸下左腕的“钟山牌”手表撂在她跟唐子萱课桌之间,友善地冲他一笑:

“谢谢你。请记住看时间。”

唐子萱只淡淡地瞟了一眼那块亮闪闪的手表;他知道那象征着特权﹑地位和金钱,这种南京产的手表刚在市场一露面儿就流入了一些新贵手中,凭内部券购买,尽管它的价值只有二十六元钱。他不再理会对方了,因为他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腹稿构思得差不多了,他开始在纸上流利地写着,正如姜鸽所说,粗糙一些的纸张对他有什么妨碍呢?他的楷体遒劲﹑飘逸,这是他思虑再三才决定刻意仿效的欧阳修的风格。传说这位北宋时代的大文豪儿时穷困,是用一种“荻”——也即芦苇的杆子在地上画写练出来一笔好字。他用了一个画龙点睛的标题阐述自己的观点:

没有大粪臭 哪来五谷香

他希望有伯乐慧眼识马。

在选择学校和专业的志愿栏,他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了“中央美术学院”﹑“湖北美术学院”两个他向往已久的学校。

唐子萱的人生由此开始了一个最辉煌﹑最悲壮的转折。

应该说,再次带给他好运的不是他殚思极虑写出的文章,也不是他故意卖弄让人赏心悦目的漂亮书法,而是姜鸽无意之中跟他调换的含粗纤维的表格!粗糙类的表格当即由戴近视镜的那位直接带回了省城,剩余的交由县一级招生办分类审定,然后投放给各大学或中专技校。

福兮祸兮!唐子萱最终进了华中大学,跟他钟爱的美术专业擦肩而过。此刻心有不甘又颇有些无奈的唐子萱并不知道,他赶上的正是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来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最末一趟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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