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决定去书海/尽管近视的眼睛/辨不清大学的门牌……
班里有个女孩子说我个性独特,这是真话。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闲来愁长瞌睡多。我恰恰相反,高兴时数小时默默无言,独坐角落心事重重;而烦恼时则大吵大闹哈哈笑,跳舞喊歌吹口哨,一派玩世不恭的“风度”。
玲儿却说我这是故作深沉,无枣打一杆,猪八戒发神经,有事无事来一耙子。我因此总记恨她,不过其实是恨不起来的。
认识玲儿那年我正上高二,坐在文科班里备感前途未卜茫然失措。恰在这样一个冬天,转进一个女生,高挑的个儿,穿一件粉红的绸袄,头发很古典地盘在头顶。她就是玲儿。
她成了我的同桌,也成了我的“准仇人”,因为我对男女同桌向来深恶痛绝。男生和男生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睡觉也好,写诗也好,心安理得。但女生在旁,睡觉怕丢男子汉之脸,写诗又影响情绪。总之,浑身不自在,手脚也不知放哪儿好了。
于是便对玲儿横眉冷对,爱理不理,大有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之势。玲儿却毫不介意,常常借故与我搭话,比如你这支钢笔好美哟,你的字写得真好呀,你今天唱歌怎么这么好听呀!我总是“哼”“啊”“噢”应着,尽量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止不住冷笑:想拉我下水,没门!
有一次她说我的橡皮真香。我没好气地说:“香什么?”她鼻子一耸:“哇!顶香顶香!”我气急败坏:“你是不怀好意,想要它吧?”没想到她顺水推舟,“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多谢好意。”然后她把橡皮往自己铅笔盒一放,说:“当然你以后要用,我是会借给你的。”她特别加重“借”字的读音,差点把我气翻了。
说真的,玲儿是蛮可爱的,比如她常常拿出一个抄了诗文的塑料皮本,一板一眼地朗读,神情悦人,吐字清晰纯正,声音婉转动听。我忍不住几次偷眼看她,心想,这就是听说的燕语莺声?
玲儿早发觉我在注意她,读完一首诗便问我:“怎么样?”我故作糊涂:“什么怎么样?”她说:“我读的呀!”我气她:“啊!像乌鸦在叫。”她不服:“你叫一声给我听。”接着一扭头笑起来,我无言。她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
从此,我不再对她实行“冷战”了,话多起来,也时常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我把她抄的诗拿来看,她也把我写的诗要去“拜读”,还提些“班门弄斧”的意见。我看后差点跳起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玲儿也!
尤其使我感动的是,玲儿在认识我之前就曾抄过我的一首诗,我一下子觉得我们的心靠近了。几位敏感人士评论我和玲儿的关系前景可观,定能建立起友谊的友谊。我没去想“友谊的友谊”是什么,却一连三晚上没睡觉,一回回地想,玲儿喜欢我?
于是一次上自习时,我们纸上谈心。我灵机一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写道:“你喜欢我吗?”玲儿红了脸写道:“我喜欢——你的诗!”我说是人!她说是诗!我急中生智道:“诗如其人嘛!”玲儿差点笑出声来:好羞好羞啊!一脸的率真和明快,却没有我所期望的羞怯和含情脉脉。心里蓦然生出一丝失落,又笑自己的彻夜难眠,而玲儿还是像往常一样拿出那个塑料皮本,轻声朗诵:我还是决定去书海/尽管近视的眼睛/辨不清大学的门牌……神情一如既往地专注,声音一如既往地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