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我都会格外珍惜。
那年夏季,特别热、特别长,我们几个结结实实地抢了一顿胖莉莉的秋膘,就算是为我饯行了。
我转去的那所学校,名声极好,学生中藏龙卧虎,我是硬挤进去的,很怕人家说闲言闲语,说我是混在珍珠里的鱼眼睛,所以拼了命地往前追。
到那儿的头一个星期,我听课比在高原上喘气还困难,加上人地两生,我只能和我的几盘“阿伦”相依为命。可半个月后,我已经在班里混得烂熟了,我发觉这里的学生都身怀绝技,我能用粤语唱歌,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的同桌女生——钱晓,吃完午饭就跟我坐在操场的花园里侃大山,嘴皮子上下翻飞,半个小时没歇一下,我夸她是真正的德才兼备。她冲着校广播站努努嘴:“哪里,我不行,他才是德才兼备呢!”远处,从花丛里飘来带着清香味的男中音,衬底音乐是阿伦的《心手相连》。“他是谁?”听我问他的名字,钱晓瞪大眼晴:“你转来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认识他?他名气大得比我们的校牌子还靓,跟他去图书室,随便进,他就是通行证。”“他到底是谁?”我着急想知道他的名字,因为当时他正在播放一首阿伦的粤语歌。钱晓翻了一下眼珠子大声告诉我:“他就是孙黎文。”
两天后的下午,我们班有一节体活课,我把羽毛球打得上下翻飞,一点也不比钱晓的那两片嘴差。下课时,我刚一住手,就听见有人在不远的地方鼓掌,循声望去,一个挺像样子的男生正高高地站在楼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冲着我微笑。他笑得很耐心也很沉着,直到我也笑了,他才走过来自我介绍:“我叫孙黎文,住你们楼下,你的球打得挺棒,哪天能不能跟你赛一场?”我吃惊地指指自己,又点点他:“你认识我吗?”他点点头。我忽然担心起来,或许自己真是鱼眼珠,要不哪会这么快就被识出来呢?不过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我对他的邀请满口答应,但有个要求:“你再上节目的时候,得给我放一首阿伦的歌。”这次该他吃惊了:“你也认识我?”我诡秘地一笑:“彼此彼此!”他说:“没问题,争取给你放一首最好听的。”我当然不会有问题,可钱晓有问题,她拎着一只球拍,张大了嘴巴看我们,我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快闭嘴,你牙里有四个洞。”然后我拉起她就跑,从孙黎文身边一闪而过。
孙黎文每次约我打球都是在晚饭后,同宿舍的女生总是自愿地目送我们,走出很远回头一看,她们还探头探脑地守在窗边。
黎文说他平时少言寡语,我逗他说,那一定是一种未老先衰的成熟。可是一打上球,他就会返老还童,一个球打过来,话也稍带而来,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接话像救球一样,配合默契。只是奇怪,每次我们的话题老是绕着他妹妹打转转。
我穿淡黄色的休闲衫,他就说他妹妹也有一件;我说我喜欢“抽刀断水水更流”,他就说他妹妹欣赏“举杯消愁愁更愁”;我责怪自己心粗得像啤酒桶,性子又急,他又说她妹妹也一样呀。他妹妹挺可爱,而黎文更可爱,他耐人寻味的言谈举止,总害得我在分手后寻思来,寻思去。
孙黎文很有哥哥样。我去拎水,他看见了,抢过去就走,然后心平气和地把满满一桶水放在我们班的地板上。我想,做孙黎文的妹妹也挺好,可我不甘心只做他的妹妹。恰巧这时学校放大假,一休就是一个礼拜,我们这些住校生都“卷铺盖卷”准备回家。于是黎文又义务当了一次哥哥,一路拎着我的大行李,快到我家的时候,他问我:“这几天你有没有空?”我的心跳得厉害,“有,有事吗?”他说:“那好,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约你去打球。我兴奋得不顾一切,立刻表态:“好啊!可是你没来电话之前,我想你了怎么办呢?”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我冒冒失失地把心里话全讲出来了。我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当我再抬头时,我发现他的脸涨得通红,比我还难为情,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窘!然后就是沉默,好可怕的沉默……黎文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在嗓子眼底下,但对我来说它依旧具有穿透力,那声音快把我的耳朵戳穿了。
“真对不起,多年来我一直梦想有个像你一样的小妹:活泼、爱打羽毛球、喜欢林依伦。”黎文顿了一下,“我一直都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父母远在国外,我时时想有个玩伴。”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黎文向我道歉,我不怪他,只是觉得伤心,校园里叶子落地的时候,秋风也刮起来了,羽毛球已经没法打了,我和黎文也没法再像以前那样“默契”下去了。
冬天来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了下来,大地一片安静。可校园里不安静,我活蹦乱跳地和同学打羽毛球,周围仍有许多看热闹击掌叫好的,掌声最响的当然还是孙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