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淡忘自己在中学时代曾为何事苦恼过、哭泣过,然而却牢牢地记着曾被人关注过、信任过,以及与人共守秘密的郑重和庄严。
我念初一时是个神情恍惚的女孩,心里存不住东西,总是慌慌的,虽然幻想成为一个沉稳、漂亮的姑娘,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心里并没多少把握,更不敢大声说出去。
一个下午,我在学校走廊里拾到一卷信纸,上面写满了龙飞凤舞的潦草字。出于好奇,我展开读起来:小军友,我在班里很受欢迎,大家都称赞我,说我是个聪明能干的男生,当然,我绝不会骄傲。我现在有一拨好友,其中还有女生……
我猜出这是一个男生给朋友的信,于是就开始翻找署名,一看到“黄友生”三个字,我不由哑然失笑。
黄友生是本班最不引人注目的男生,窄窄的肩下塌着,戴近视眼镜,似乎有严重的沙眼,因为我有几次看见他将眼镜顶在额头上,拼命地用手背揉眼睛。而且他一天不说几句话,别说是女生不朝他看,男生都鄙夷他,给他起了一个极难听的、我都羞于提及的绰号。
我正想着如何处置这封“谎报军情”的信,只见黄友生低着头寻过来,当他看见我展开着那一叠纸,立刻,说话都口吃起来,“这,这还给我。”
我笑着将纸还给他,说:“对不起,我做了第一读者。”
他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恐惧,但感动了我。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领地,不愿被人践踏,自己小心守护着,可我不经意地闯了进去,应该悄悄退出,所以我没再对别人提及此事。
然而他却在意这些。每当男生们嘲弄地叫他的绰号,或是女生们议论他长得像孔乙己,是班里一大怪物时,他总会扭过脸悄悄地看我,仿佛在警告我不许脱口说出他的秘密。
后来就收到他写来的信,第一封是感谢我的沉默,第二封和第三封也大概是这个意思。我其实很想复他的信,但不知该回哪封信好,用一封信回别人几封信似乎有点居高临下,所以始终没回信。
但是我在许多场合都称赞黄友生是个真诚的男生。与他在走廊里相遇时我总是友好地说:“你好。”有一阵子,他成了我最为注意的男生。他也如此,看见我远远地就报以微笑。
这种淡淡的友情维持了近一年,初二下学期黄友生要随父亲转学离开这个城市。他买了个赠言本,第一个请我写。我写道:早日实现梦想。他笑着点点头,说:“我会回来的。”
但是他始终没有回来,直到今天。我想他是个认真的人,只要带着考验自己的意图去做,他会梦想成真的。更何况,一旦他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信中所言的就并非是大话,而是一种预言和誓言……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我始终惦记着此事,因为它让我懂得风平浪静的生活背后有许多故事,每一个人都是一本书。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心不再左右摇晃,一些恐惧被爱所替代。渐渐地,我懂得了生活的含义,懂得了对他人的尊重。
于是,我一直暗暗企盼黄友生的出现,我觉得该向他表示谢意。说实话,我常常淡忘自己在中学时代曾为何事苦恼过、哭泣过,然而却牢牢地记住曾被人关注过、信任过,以及与人共守秘密的郑重和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