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和孟云恋爱的第六个月。
正在跟“午餐联合国”扯皮时,手机里的APP突然跳出推送说:今天是你和孟云相恋的六个月纪念日!快去庆祝吧!
如果不是这个推送,我根本就不记得这个日子。去查了下记事簿后的小日历,果然,那个被我画了红心的日子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现代科技真是发达,只要在上边设定了纪念日,到了有意义的天数和周年纪念就会自动提醒你,一串铃声加震动,每隔一小时再重复一遍,让你不记得也不行……还带自动发短信和订花订蛋糕功能,于是人们再也不必倒计时一天天的期待日子将近,也无需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措辞合适。不但解放了大脑,还解放了双手。
可是这样一来纪念日还有什么意义呢?和定时上课一样需要提醒。我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离不开它。
比如今天,如果不是它的推送,我根本记不起这样一个小纪念日。因为孟云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没有给他发短信,也不会纠结什么“为什么100天记得剩下的就忘了他是不是不爱我了”之类的问题。放下手机后一切如常,继续吃饭工作,外边依旧日头高照,天气良好,这只是寻常工作日中的一天。
我刚刚谈恋爱时也很在意各类纪念日,还可笑地在日记本上划“正”字并记录一些很龟毛却自以为独一无二的日子。比如说什么第一次拥抱、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的日期,等等等等。和初恋分手后无意中找到那个小本,上边的记录已经因为两个人的分道扬镳而毫无意义,本子自然也变成了废物,还不如一片空白来得值钱。每个心心念念记录下这些的人其实心里都默默希望,这日子可以记得更长更久,既是见证,也是期许。可当两人分开后,这些过往的日子立马变得面目可憎起来,除了垃圾桶跟火盆,它们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然后我们一边慢慢遗忘,一边有了“新的日子”。长大了,发现有更多的事要忙:工作、家庭、朋友,爱情只是其中一项。在一年无数个要团聚的节日中,纪念日变得可有可无:两个人记得,那就吃个饭约个会,徒增情趣;不记得,两人也是照样吃饭约会,倒也无所谓。
小文还跟老钱恋爱的时候,11月14日是两人的纪念日。一周年时她想借这个理由让男朋友带她去新开的爱情主题餐馆,于是各种暗示提点,问他明天是什么日子呀?是不是应该送我什么礼物呀?老钱似懂非懂地答应了,小文便乐呵呵地盼着第二天……谁知木头桩子似的大医生根本没想起来那天是纪念日,下班后老钱来接小文,小文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出门外,看到他拿着一本《糖尿病防治手册》,傻笑着对小文说:“亲爱的,国际糖尿病日快乐!”
这件事一直成为酒店的笑谈,小文跟他恋爱了多年,还是分手了。分开后小文很快就有了下一任,偶尔提起这件事,她只是挑挑眉,淡淡地说:“咳,那时候真傻,现在我都直接说‘老公明天是咱俩一个月纪念日,我想要个burberry的香水,你送我吧’。”
她说在恋爱之初,我喜欢的是那一天送我礼物的你;后来,我喜欢的是那一天你送我的礼物。
那时将他/她视作生命中的唯一、最重要的事,所以每个相关的日子,都在琐碎的日历里熠熠生辉;但当时光飞逝,两个人渐渐习惯彼此,当初那个简直会发光的人,变成了你生活中一件寻常的物品,像是一块毛巾、一根牙刷,他/她逐渐黯淡下来变得寻常无比,你开始嫌弃他,讨厌他,会想,如果再有个会闪闪发光的人出现该有多好啊!
像张太曾一脸嫌弃地对我说:“我才不想过什么纪念日呢还要掐着指头算,天哟,一算发现已经忍那死鬼过了大半辈子,真是好吓人的呀!”
但等她一转头回到生活里,却发现每一天偏偏就离不开张先生这根牙刷。
倘若能有一个或自己能成为一个丢不掉的牙刷,那也是非常幸运了;最怕的是,相处很久后慢慢发现自己对于对方来说,是一根可替换的一次性牙刷。
今晚我跟孟云都要加班,忙完索性在外边吃一口,是孟云常去的小馆子,正好临着上次没去成的银杏大道。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又不是叶子黄的季节,银杏大道显得有些冷清。我跟孟云低着头慢慢散步,两个人都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孟云问我:“露露,你最近不开心吗?”
从爸妈离开北京后,我也问我自己,是不开心吗?答案很肯定,是。但当总结归纳法试图让我将这种“不开心”更具体化时,我发现自己的情绪很复杂。
起初我以为是因为罗茜带给我的危机感,但后来爸妈在北京的三天,孟云放下工作,全程陪同开车拉着我们一家玩这玩那,我还听到他拒绝罗茜让他回去主持会议的要求。这股气被孟云的表现慢慢抚顺,我努力回想当初在罗茜家书房里我说服自己的那些理由,最终认为还是应该心胸宽阔些,相信、理解孟云。
但在爸妈飞回哈尔滨的那天,孟云送我们去机场,临上机前,妈妈拉着他的手喜滋滋地问:“孟云啊,下次露露回哈尔滨,得是你俩一起了吧?”
面对这带有试探性的问题,我多希望孟云能点点头说是啊,哪怕只是为了让我妈放心也好。但他只是怔了一下,回避了她的话,答非所问地笑着说:“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夏露的。”
他的答案、他的反应,我全部牢牢地记在心里。他没有回答妈妈,我想,我也没有必要问出那个关于“家”的问题了。
北京今天有雾霾,大片不通透的灰压迫着整个城市,与我这段时间的心情如此吻合。罗茜、前女友事件,加上这次孟云对我们未来问题的间接回答,这些乱七八糟的矛盾一股脑都涌上来时,我说不出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只觉得无比压抑,又没办法打雷发作,向孟云下一场大雨。
我觉得我该向他发火跟他大吵一架,撒泼大骂摔东西也好,质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什么打算……然而我却怂了,说不出一个能挑起战争的字儿,本能地想逃。我承认我怕,怕他生气也好,怕给自己断后路也好,我最怕的是当那个“没有结局”的结局赤裸裸地摆在我眼前时,生活再次告诉我,我在爱情中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这段我小心翼翼用尽心力维护的感情,也不例外的是人生路上的垫脚石之一而已。
此时归纳解决法起不了任何作用。它们提炼出了问题,但我选择的解决办法是回避。
于是我抬起头,一如平常,笑得温柔无害,“没有啊,只是刚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我想说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送我一个家?你是不是并没有打算将我变成家中必不可少的“日常用品”?是不是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你无数个寻常的、怨念的前任中的一员?
我仰着头望向天空,银杏大道两旁的银杏树正准备迎接它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它们努力地伸展着茁壮茂盛的枝杈,在我眼中,北京这无尽灰色的天空,此时此刻只剩下我眼前被银杏切割的狭窄一条。仿佛这些枝杈能帮我扛住漂浮在空中的沉重阴霾,只要我躲在树下,便能享有一刻的安然自得。
也好,就让我先一叶障目,只当看不见那些灰。
“我是在想银杏的叶子又快黄了,听他们说特别漂亮,不如我们一起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