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程遥的下巴，凝视着她在夕阳光晕里娇美的脸庞，又一次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眼前的这个女人在我怀里已经停止过一次呼吸。她是我余生中最应该珍惜和呵护的人。可是处于险恶的境地，我只能把眷恋深埋在心底。因为我必须承担整个团队的安危，而不是沉溺于个人的爱恨情仇。
我倾身吻了吻程遥的脸颊，放开她上前招呼大家更换服装和检查装备。
随着夕阳落幕，炎炎热浪隐退，寒意阵阵袭来。
我们就着热茶，匆匆吃了压缩干粮，不经意中，一弯冷月已经挂在天边。
清冷的月光覆盖在红色的沙土上，恰如死神的面纱。唯有流动的河流，在顽强地奏响生命奔流不息的音符。
我们分成三组上了沙漠推进器，贝拉和黑蜘蛛打头阵，唐岭和楚雅鱼居中，我和三妖精断后。待单眼皮探测器和蜂鸟探测器升空隐身，我们启动推进器，大开车灯，开始沿着河水流动的方向驰骋。
冷风如刀，令皮肤刺痛。然而也更让人头脑清醒。推进器在沙地上不停颠簸，仿佛会把人全身抖散架。晃动的灯光让人目眩，五脏六腑在体内翻腾不已。
途中我们停下来呕吐，又继续上路。石漠化的沙漠的地质有时坚硬，有时松软，但凭目测难以区分。我们犹如在进行前程未卜的沙漠越野赛，只是无论胜负，都没有勋章和奖金。
颠簸中我感觉搂着我身体紧贴在我背上的三妖精心跳得特别厉害。毕竟这不是一趟简单的征程。我们在追踪的是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在没有预兆的景况下，程遥从空中传来了预警信号。
我们赶紧在一个沙丘下停下沙漠推进器，相互扣紧胳膊仰面躺在斜坡上。
不一会儿，漫天沙尘暴滚滚而来，遮闭了夜空。
风呼啸肆虐，沙子似雨点般洒落。
待风声止息，天幕重新明朗，再次见到月儿在空中漫步时，我们几乎被尘沙掩埋。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很奇特，我最大的感触是世上根本没有幸运这回事。任何形式的灾难吞噬生命只是一瞬间，挺住了就能与死亡抗衡。
我们前后拂去尘沙，起身扒出被沙土掩埋了大半截的沙漠推进器，继续向前追踪。
但是奔腾的河流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停下沙漠推进器，在苍茫旷野里一时如无头苍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河流的消失等于失去了路标，不仅无法继续追踪，而且随时会迷失方向。
在野外，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迷失方向。尤其是在山谷和荒漠里，迷失方向的结果就是徒劳地在原地打转，直到消耗完所有体力，在饥寒交迫或烈日的暴晒下绝望地死去。
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空中还有两架配有精密导航仪的探测器护航。如果在凉夜里探测器也无法为追踪指明方向，那么在日出之前便只有彻底结束行动。因为人定胜天是彻头彻尾的痴人说梦。
我们在原地等待着空中搜索的结果。
由于不运动，寒意立马似细菌侵袭身躯。即使穿着防寒服也无法抵御寒冷。有人认为进行体能运动可以驱寒，却忘了内衣一旦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更会彻骨冰冷。沙漠昼热夜冷的恶劣环境，令人无所适从。许多人死在沙漠里，首先是患了热疠或伤寒。而常年与荒漠打交道的人，无论如何防范都会染上风湿病和各种眼疾。
当然，抵御寒冷最行之有效的方法莫过于饮烈酒。但没有涉足过沙漠的人，总是以为只需用羊皮口袋装尽可能多的饮用水解渴就万事大吉了。
我们轮番传递铝酒壶喝着酒，连楚雅鱼也不例外。既然是团队的一员，便注定没有异类。何况有时人与机器的感情，比人与人更纯更真。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们的身体暖和了许多。其他人活动手指关节的时候，我点燃一支香烟，蹲下身从河床中捡起一块卵石掂了掂，习惯性地把卵石放到口中又吮又吸。
这个习惯曾经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
卵石具有白天散发热量、夜间吸收水份的特性。在酷热地带严重缺水时，可以在夜幕来临时从干涸的河床中收集卵石敲开堆积在桶里和盆里。几小时后卵石中过滤出的水便足够饮用，而且味道真不错。在荒漠野外因饥渴而死的人尽管不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傻瓜，但缺乏野外生存最基本的技巧，最好别动不动就拍着胸脯说自己要去征服世界。
大约一刻钟后，单眼皮探测器在我们的头顶现形，胡莉通过对讲装置通报了河流穿过地下暗河，在偏东南方向二十多公里再次出现。
我们精神大振，立即跨上沙漠推进器向偏东南方向驰骋。
果然，我们穿越过几座环形沙丘，又见到了汹涌澎湃的河水。听到流水声，心中竟莫名涌起恰似丢失的宝贝又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们追踪着河水的流向长驱直入。转眼月亮己经挂在中天。
翻越一个小沙丘驶入一片开阔的沙地时，奔驰在前面的沙漠推进器突然陷入沙土中，贝拉和黑蜘蛛被抛向空中又急剧坠落在沙地上。跟随在后面的唐岭来不及刹车，撞在前面的推进器上，自己和楚雅鱼被甩下推进器。
我刚停下推进器，便看见前面的沙地神差鬼使地形成一个漏斗不断下陷，眨眼之间吞噬在两辆沙漠推进器，而唐岭和楚雅鱼在流沙的漩涡中拼命往外爬。
情急之下，黑蜘蛛扑到漏斗口，从手套中快速扯出绳子抛给唐岭。唐岭扯住绳子后大声招呼楚雅鱼抱住他的腿，抛弃武器和装备。
贝拉随后也扑到黑蜘蛛身边，和她一起拉绳子。
我和三妖精赶紧下了推进器，冲上去扑倒，紧紧抱住黑蜘蛛和贝拉的腰。
然而我们竭尽全力也拖不上唐岭和楚雅鱼，反而被拖着一寸寸地滑向漏斗。
生死之际，单眼皮探测器和蜂鸟探测器现形降落，灯光大亮。
程遥等人快捷出舱参与救援。大家齐心协力地把唐岭和楚雅鱼救了上来。
稍事休息后，我决定继续追踪。
黑蜘蛛不由分说地上了沙漠推进器，启动引擎，向我做了一个手势。
我吩咐其他人分乘两架探测器护航，上前跨上推进器，搂住了黑蜘蛛的腰。
黑蜘蛛载着我绕过漏斗，在旷野中加速飞驰。
不知为什么，一派苍凉中我的心中猝然涌起亡命天涯之感。不知何处是归宿的悲怆让我真切地触摸到了命运的冰冷。可是，妥协并不能避开命运的催残。我一生中真正学会的一件事，就是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绝不退却。
值得欣慰的是，我并不孤单。
不知不觉中，前方出现了大片茫茫水域。水中呈现出一座岛的轮廓。
在我有些失望的时候，黑蜘蛛停下了推进器，身体僵硬地靠在我肩上。
车灯的照耀下，通向水边的沙地上出现了无数杂乱无章的巨型脚印。
有那么一刻，我和黑蜘蛛几乎窒息。
待回过神来，我们匆匆下了推进器，摘下眼镜，扯开围巾，打亮强光电筒一路走上前察看。
连绵几公里的沙滩上到处都是巨型脚印，还散落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鱼虾蟹蛤的残骸。就好似成百上千的巨人聚集一堂，举行了一场盛况空前的宴会。
这么多巨人从何而来？又归向何处？
带着种种疑问，我走到水边，持手电向水域中照射。
突然，水中的岛屿魔幻般地亮起了无数灯光，其中岛中间升起的两盏大灯笼最亮，发出勾魂摄魄的光芒。
我抬高电筒直射过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水中并不是一座岛，而是大群剽悍的巨人簇拥着一个非常伟岸的摩天女巨人正在蹚水。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压低了电筒。
巨人们齐刷刷转回头，继续向前移动，水波荡漾中逐渐消失在天边，唯剩余波拍岸。
我任波浪打湿裤腿，在水边木立了半晌，回转身却见到黑蜘蛛在月光下脸色怪异、眼神空洞地看着我。她手中的电筒跌落在脚下。
我晃动手中的电筒，赫然发现黑蜘蛛是站在一个大概五米多长，三米多宽的无比巨大的脚印里。
我不假思索地上前伸手把黑蜘蛛从脚印中拉出来。她张了张嘴，浑身发烫地瘫软在我怀中。我搂紧她，连忙向在空中盘旋的两架探测器挥手。
附《山海经》原文：
又东五百里，曰夷山，无草、木，多沙、石。湨水出焉，而南流注于列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