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大院里添了个小婴儿,倒是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不仅何老太太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就连何莫也是跟在后面上窜下跳。
咱们回过头来,说说何家大院的人们,其实在这院里,目前的正经主子也就何老太太和她的长孙何莫两个,而其他的,不过是些在何家失了宠的姨娘们,被打发过来给老太太解闷的。
至于那位刚生了孩子的云庭夫人,则是几个月前过来借住的客人而已。
何家本非名门望族,何老太太年轻时是在一户姓季的人家当奶娘的,不过她命中有造化,奶大的那位季公子后来竟成了位大人物,因此何老太太晚年才得享荣华富贵,连着子孙都跟着沾光。
何老太太的长子,也就是何莫之父何振英现在朝中为官。何振英自小会念书,二十来岁上中进士,先是下去做了几年地方官,然后便在他那位奶兄弟,也就是当朝宰相季远中的提携下青云直上,一路做到了户部侍郎。
何老太太还有个小儿子何振亭,这位是把做生意的好手,如今跟随季远中的麾下,是全国128家银楼、当铺、酒肆的大掌柜,而明面上他则是位皇商。
八年前,何老太太刚过知天命之年,儿子们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说要给老娘寻个好地方颐养天年,于是便有了前书所提的几个人来林山镇置宅子的事。
这何家大院盖了近四年,真的是银子花花地往外流,季相爷更是慷慨解囊,说是要出一分心意孝敬奶娘。
只是儿子们给她找的这个林山镇,既非何家老地儿,也不是何老太太的娘家,人生地不熟不说,还离京城千里之隔。
何老太太一开始听说要让自已独个住过去,心中不免多想,觉得儿子们是嫌她人老了碍眼,故意想赶老婆子走,便死活不肯搬。
折腾了一两年,老大何振英见儿子何莫已四岁,便提出让这孙子陪着祖母一块过去,老太太这才勉勉强强同意了。
其后,何老太太祖孙便带着那几个妾开始长居林山镇。不过因住的都是些妇孺,为避是非,他们与外界并不来往,就连何莫到了读书的年纪,也不是去镇上的书堂,而是专门从京城请了文、武两位师傅过来。
何家大院整日闭着,不要说何莫这个小孩憋着难受,那些年纪尚轻的姨娘们更是着急得打架,就连何老太太也一日比一日地觉得心烦气闷。
而就在这个时候,云庭来了何家大院,并且还是由何二老爷何振亭亲自陪着过来的。
何家大院难得有人上门,何老太太她们自然是欢迎备至,并且照着何振亭的吩咐,专门安排了一处僻静、敞亮的院落让客人住下。
何老太太在大户人家浸淫了那么多年,察颜观色的本事倒也有几分。见自己小儿子对着云庭夫人一副诚惶诚恐,唯恐招待不周的殷勤态度,自然明白了此女来历匪浅,只是既然小儿子不肯说,何老太太便也没刻意去问,更不许家中其他人多事。
何振亭临走之际,还是私下和老娘提了一下,原来这位云庭夫人已然身怀六甲,而肚子里正是季相爷的种。何振庭一再嘱咐,季相爷年近不惑才得此一子,又拜托到了咱家,您老人家可千万要小心侍候!
何老太太听了这话,一时喜不自胜,乐滋滋地跑到小佛堂去给观音菩萨烧香,口中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竟不知该怎么替自己那位奶儿子高兴了。
自此何老太太更是尽心照顾云庭夫人,只盼着季远中能香火得继。
云庭夫人十月怀胎,很顺利地产下一女。何老太太特意修书一封向季相爷道喜,不过当问到云庭夫人是否要在信里添上几句时,却被她笑着谢绝了。
日子过得也快,转眼间小婴儿阿敷就满百日。这三个月一过,阿敷出落得胖乎乎、粉嫩嫩,见过她的都夸这小丫头绝对是美人胚子。
自从家中有了个小娃娃,寂寞已久的何莫像是寻到了伴,常常是从书房下了课,便直接来看阿敷,又总是待到何老太太过来拧他耳朵时才肯离开。
而每每此时,云庭夫人都会叹道:“何莫也是可怜,没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陪着,便只好来找阿敷了。”
何莫在一旁听了,甚觉这何家大院懂自己便只有云庭姑姑,于是对她愈发亲近,有时不愿跟祖母说的烦恼也乐意向云庭夫人倾诉,比如那些个姨娘们动不动就跟在他后面装神弄鬼,着实让人讨厌;再比如自己那个武师傅只会让他蹲马步,却不肯教一点功夫,简直就是在骗他家的束脩;还有便是大人总拘着他不许出何家大院,以及其他很多很多。
而这时的云庭姑姑人总是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听他说话,有时还会劝上他几句。
何莫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觉得若能一辈子如此也是挺好的。可是随后便发生了一件事,从此让何莫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那日,何莫下了学,照旧来瞧阿敷,不料还未踏进院子,便被几个彪形大汉挡在门外,“哪里来的小娃娃,此处不是你来玩的地方!”
“此处是小爷的家,为什么不许来?你们是何人,为什么跑我家来了?”何莫的少爷脾气“腾”地冒了上来,冲着那帮子人嚷嚷道
“兔崽子,滚远点,不想要小命了?”那几个人懒得和个孩子斗嘴,其中一人干脆喝了一声。
旁边一个家仆见小小何莫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和官爷吵闹,一时吓得要死,忙上前抱住何莫,小声求道:“少爷,府里今日来了贵客,正在此处休息,您还是先回去吧,可别冲撞了里面的人!”
何莫欲待挣扎,家仆已飞快地将他扛在肩上,一溜烟似地跑走了。
等回了清风轩,何莫大哭大闹,非要去找阿敷,凤雏她们几个丫头拦不住,忙派人去请何老太太。
不一会老太太便来了,大概是有人和她说了前因后果,老太太一进门便唬着脸道:“阿莫,听说你今日发少爷脾气了?”
何莫很是不服,“不知来了什么人,拦着不让我去见阿敷,他们是坏人,还骂我,不行,我一定要去救阿敷!”
何老太太知道何莫这是被吓坏了,便坐到炕边,将何莫搂在怀中道:“阿莫我问你,你爹现是在谁的手下做事?”
“季相爷。”何莫想也没想便答了。
“那你二叔呢?”
“也是他。”
何老太太笑了,“今日便是季相爷来了咱们家。阿莫,他可是你阿敷妹妹的亲爹,人家父女初次相见,自然不想有外人打扰,你被挡在门面也没什么不对呀!”
“可那些人还骂我兔崽子!”何莫似懂非懂,却到底心中意难平。
“阿莫,你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以后也是要当大官的,怎么可以被骂了两句,就哭哭啼啼呢?还有,那些当兵的本就粗鲁无状,你若觉着不中听,就该当那是放屁,怎么反倒放在心上了?”
听了老太太这番开解,何莫才慢慢舒服了些。
这时何老太太起身吩咐下面人,“快给你们少爷打水净面,再给他换身见客的衣裳!相爷一家要到松鹤堂用饭,还指定见咱家阿莫。”
没一会,何老太太拉着又是一副翩翩少爷模样的何莫到了松鹤堂,此时仆人们已将酒菜布好,何老太太便带着何莫坐在一旁等着。
过了片刻,从外面走进一个面白微须的中年人。何莫仔细瞧了,这个人细眉凤目,鼻子带些钩,不说话时双唇紧紧抿着,何莫觉得他有点不好亲近。
何老太太推了推孙子,悄声道:“快给季相爷请安,你小时候相爷还抱过你呢!”
何莫连忙站起,“何莫参见季相爷!”
季远中笑道:“阿莫长高了不少,奶娘,他跟着您过来时怕才三、四岁吧,如今倒长得很是挺拔,奶娘果然是会调教孩子。”
“公子过奖了!我这孙子太不懂事,方才差点冲撞了公子和夫人。”
“不妨事!不过方才云庭有些累了,现正带着孩子在睡觉,她说不过来用饭了,让我向您说声对不住。”季远中看来心情不错。
“都是自家人,何必要这般客气。待会夫人醒了,老身让人重做些给送过去便是。”
季远中硬是请何老太太入了主位,自己则在副位坐下,道:“奶娘这一离开京城便有些日子了,不过瞧着您身子骨倒比以前硬朗,看来振英他们选的宅院果然风水不错!”
“当日若不是公子解囊,他们哪修得起这么好的宅子!”何老太太颇为感激地说。
季远中摆了摆手,“我也是您儿子,尽份孝心自是应当。不过这段日子云庭来此驻留,反倒是让奶娘操劳了。”
“哪里的话,老身这心中着实高兴。公子今儿个有了阿敷,明年必能再抱上个小公子,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泉下有灵,不知得多高兴呢!”
季远中听了这话,却不见得多么高兴,对着何老太太敬了杯酒,道:“奶娘,儿子想拜托您件事,不知可方便?”
“公子既叫我声奶娘,还说拜托什么的,交给老身便是。”
“我在此地待不了几日,云庭也说要随我回去,只是如今我们带着孩子回京并不方便,所以还是想将阿敷托付给您。”说完,季远中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