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镇最东面的何家大院,对于镇上的百姓来说是个神奇的存在。原因便是,这大院建得极其壮观、美轮美奂,而住在里面的何家人却低调得犹如隐形。
故事还得从大楚元庆四年的某日说起,林山镇来了几位穿着体面,满口官话的外乡人,他们一来便寻了个牙保,说想在此地置办宅院。
牙保见他们有些不俗,便兴致勃勃地领着去看了几处林山镇上数得着的宅院。
岂料这些人瞧过后俱是摇头,张口便能讲出一大堆毛病,又催着要看其他房子,折腾了牙保好些日子,竟没一处入得了他们的法眼。
客人这般难缠,牙保私下便有些想法了,觉得他们根本不像来买屋,倒是专为上门挑刺的。
后来他们中的一个问牙保,林山镇真就没有好些的宅院?牙保心中作气,便故意说起镇东头有一处倒是不错,只是荒废多年,又有些阴湿,因此少有人问津。
其实牙保说的那处宅院是林山镇有名的凶宅,据说当年宅主人夫妇双双被害于家中,案子至今都未破掉。宅主人的儿子嫌晦气,便一直想卖了它,谁料至今没人敢接手。
牙保声称这已是林山镇最好的宅院,其实心中也不过是想敷衍一下他们,最好这些人看一眼后掉头便走,那才是省事。
谁知到了地方,这几位中的一个兴致勃勃地拿出了个罗盘来,围着宅子不停地演算。
没过一会,此人拉过他们中瞧着像领头的一位道:
“振亭兄,此处原是所凶宅,不过却是难得一见的左青龙、右白虎、南朱雀、水环练之势,大概当日建宅子时逆了风水,反倒害了那宅主人。您若觉得无碍,只需将之全数拆了,再依势重建,此后必是座富贵无极、荫及子孙的风水大宅!”
那位振亭兄听着直点头,转身便问牙保价钱,过了一会又说要将周边的宅地一齐买下,让牙保做个中人。牙保大喜,马上换上一副殷勤面孔,主动帮着张罗接洽。
很快牙保便发现,这些人其实行事非常爽快,不仅当即拿出了银票,就连过契的事都一并到衙门办好了。
牙保这时才知道,买主姓何,京城人士,至于别的,他便一无所知了。
等银契交讫,这些人便准备离开了。临行前何老爷又给了牙保些银子,告诉他,明年他便派人来动工,到时还需牙保帮个手,牙保自然满口答应。
第二年的春天,果然有一大帮工匠模样的人来到了林山镇,那牵线的牙保搁不住话,开始到处宣扬,何家大院要开工了!
镇上人觉着新鲜,成群结队地跑到何家大院瞧热闹,这一瞧倒长了不少见识。
原来富人家造房子竟这般讲究,不仅将原来的宅子拆得片瓦不留,就连使的大料都是用马车从外地拉过来的。工地上可以看见十来根大木头齐整整地垒在地上,一根至少也要两三个壮汉才能围得住,众人皆呼从没见过这样的好料。
到后来从外面来的工匠越来越多,林山镇人的心便活了,有人开始动脑筋从他们身上赚些小钱。
没多久何家大院四周便围满了小贩,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那些工匠们也极赏光,出手之大方让本地人直咋舌,到后来连镇上的妓馆生意也跟着兴旺了不少。
就这样,何家大院足足盖了三年,等建成后众人再来看,竟是青砖碧瓦、高墙铜门,说不尽的富贵气象。
单说大院门口那对比人还高的石狮子,胆小的见了怕是会给吓死。有见过些世面的,便感叹何家大院比京城的皇宫都差不离。
不过这大院盖好之后,正主却一直没见住进来,只在宅子四门安排了不少护院。有好奇心重的想上前打听,结果被护院们一阵喝斥,吓得赶紧跑开了。
直到大楚元庆十年秋天,一队气派的车队才浩浩荡荡开进了林山镇,并在何家大院的门前停了下来。
从那时起,林山镇的何家大院终于住进了主人,而何家人一向深居简出,除了时不时有车辆运送东西外,几乎不与外界有什么交往。
很快就到了元庆十二年,一个仲夏之夜,何家大院中的人皆睡熟了,处处都是静谧无声,唯一的热闹便是断断续续的蛙鸣和风动树叶的沙沙响,以及偶尔从院外传进来敲更声。
清风轩内,大丫头凤雏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正睡得香甜的公子何莫打扇子,而她自己则垂着头,差不多也快睡着了。
突然何莫“哇”地叫一声,正打磕睡的凤雏吓得身子一挺,手上的扇子立马脱手,正摔在年方六岁的何莫脸上。
凤雏忙拿开扇子,弯腰瞧见何莫竟是哭了,以为他受了疼,忙问:“奴婢该死,公子疼得厉害吗?”
何莫眨巴着眼没说话,然后自己用被子擦了擦泪,口中嘟哝了一声“没事,你坐一边去。”便翻了个身,脸朝向里面去了。
凤雏以为他又睡了,于是走到自己平日休息的小榻上躺了下来。
然而此时的何莫非但没再睡着,反倒清醒得厉害,原来他是被方才的恶梦给魇着了。
他记得在梦里,有个全身带血的女人将一把刀紧紧抓对着自己的胸口,哭道:“何莫,父皇和弟弟都没了,我为什么要听信徐卫的话,该死的是我啊!”
何莫看着极是害怕,吓得快哭出来了,口中却不由自主地喊道:“阿敷,不要!我救你!”
而另一边,一个看不清面孔的黄袍男人却哈哈地狂笑不止,声音听起来怪异而可怕。
何莫睁大双眼,越想越恐惧,梦中那个女子,怎么和那云庭姑姑长得一模一样!难道这么个总是笑意盈盈的漂亮姑姑就这么死了吗?
何莫这会儿终于没能忍住,翻身坐起,放声大哭起来。
凤雏一下子被惊醒,赶紧跑上前问:“公子,这是怎么啦!”
“我梦见云庭姑姑快死了!”何莫用手擦着眼泪道。
凤雏听了这孩子气的话,差点笑出来,道:“你那位姑姑非但活着好好的,这会子怕是要生了呢?”
何莫听说云庭姑姑不会死了,便停了哭泣,但又不解地问:“什么叫生了?”
“就是她肚子里的小宝宝要出来了?”
何莫立马拉住凤雏道:“凤姐姐,带我去瞧瞧吧,我想看小宝宝!”
凤雏笑道:“我的少爷,那边在生孩子,你跑去做什么?你再睡一会,天亮了咱们回了老太太再去看,成吗?”
何莫想了想,便听话地重新钻进了被窝。
第二日一早,何莫天一亮便起了床,梳洗后直奔何老太太的正屋,一进门就喊:“老太太,我来了!”
“我的宝贝阿莫,快进来,今日倒是起得真早!”屋里,仆妇正在用篦子给老太太梳头,听到孙子的声音,何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何莫冲上去,也不管老太太现在方不方便动弹,拽住她的胳膊,“老太太,云庭姑姑的小宝宝出来了吗?你带我去看看!”
老太太一把将何莫搂住,“没那么快,还得等着些时辰呢!”然后老太太扒了扒何莫脸上的眼屎道:“昨晚怕是没睡好吧。我待会就带你去瞧,不过你得先用了早饭。”
何莫乖乖地点头应了,等用完了饭,一帮子便随着何老太太去了紫金苑,也就是云庭住的院子。
刚进院门,就见屋里屋外正忙得一团乱。不一会有个稳婆捧了个盆出来,何莫垫起脚跟一瞧,竟是血水,顿时吓得藏到了老太太身后。
何老太太问:“夫人生了吗?”
稳婆笑道:“快了快了,刚小脑袋出来了,便这一会儿功夫!”
就在此时产房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老天保佑,咱们公子可算有后了!”何老太太心中一喜,双手合十喃喃道:
嘱咐好众人都在门口等着,何老太太便独自掀帘子走了进去。何莫开始想跟着,没料到被凤雏一把拉住,“我的小爷,女人生孩子的地儿污糟,男人哪能进啊!”
何莫虽并不太明白,但觉得被当做男人看很是光彩,便听话地等在外面。过了好一会,何老太太乐呵呵地走了出来。
“老太太,是不是小宝宝出来了?”何莫跑上前问。
何老太太点了点头,“嗯,可俊的一个小闺女,何莫,你又有小妹妹了。”
“妹妹呢,我想瞧一眼。”
何老太太见孙子极是期盼的眼神,有些不忍拒绝,便走到产房门口问了一声:“夫人,我家小孙子想见见阿敷,不知是否方便?”
“老夫人不必客气,让他进来吧。”里面有个女人声音微弱地回道。
何莫边拉着老夫人的手往里走,边好奇地道:“老太太,我要看小妹妹,不是什么阿敷!”
“你家妹妹名叫阿敷呢!”老太太给自己这傻孙子逗笑了。
何莫眨了眨眼睛,觉着这名字倒挺耳熟。
等何莫进屋时,产房虽已打扫干净,可空气中难免残留着一股腥气,何莫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
何老太太将他领到云庭的床前,对何莫说:“还不赶紧恭喜夫人!”
“侄儿恭喜姑姑喜得贵子。”说着,何莫还学着大人的样子给云庭姑姑作了个揖。
“小公子,咱们阿敷可是贵女,你这回说错喽!”一个女人抱着个蜡烛包走到他面前。
何莫瞧了瞧她怀中的那个包袱,这才发现原来里面竟是包着个小人儿的。何莫踮着脚想看清楚,那女人便就着他稍微蹲下了些,这回何莫瞧明白了,笑道:“小妹妹真好看呀!如果脸上没有麻子便更好了。”
众人一惊,都跑上前瞧,连正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产妇也怔了一下。不过寻摸半天,也没人发现何莫说的麻子。
何老夫人训他,“小孩子家胡说些什么?”
“她鼻子上那白白的,若不是麻子还是什么?”何莫颇觉得受了委屈。
众人恍然大悟,皆笑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