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宫里的几个伴读都不见了,碧芙不大在意,只隐约听人说,兵部员外郎与太仆寺寺丞被抄家了,罪名是乱臣贼子,罔顾皇恩,一直到几年之后碧芙才知道这两位原来勾结云南王,一直为云南王做事,皇上只查出一个,却没想到还有一个,亏了魏先生去云南才揪出同党,为不打草惊蛇,也为了牵制他们才抓了几个孩子进宫,明着是陪读,实际是质子,云南王诡计败落,被皇上先发制人革爵囚禁,而后才发落了这些同党,这都是后话了。
三月二十是太后的千秋万寿节,宫里头比往年还隆重,皇上刚刚平定云南,又逢母亲寿辰,特意派人从南边找了个戏班和杂耍,太后也高兴,把戏台摆在宽敞的万寿台,下旨叫夫人们把家里的小姐们一并领来,众人听了欢喜不已,对太后千恩万谢。
因是太后的万寿节,又是进宫的大日子,无论夫人还是小姐,一个个花枝招展,赛如粉团,倒像是来选美的。
太后看看眼前个个花团锦簇,穿金戴银,笑道:“个个跟朵花似的,倒是哀家老了!”
座下赫郡王妃道:“太后如今也是仪态万方!”
太后摇摇头道:“老了老了,今儿叫小姐们过来一是热闹,二来也是想瞧瞧姑娘们,不怕你们说,整日瞧你们这些老面孔也厌了!”说着把准备好的礼物叫宫人分送给小姐们。
户部郎中的夫人道:“咱们的姑娘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娘娘们!”
众人忙附和几句。
太后瞧了眼瑞顺伯爵夫人,见她身旁立着一位少女,比众位姑娘都朴素,只生得明眸皓齿,婉约动人,遂问了句:“瑞顺伯爵夫人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看的姑娘!”
瑞顺伯爵夫人站起来回道:“太后您也知道,臣妇只得了两个哥儿,倒没福气生个贴心的女儿,这是我表外甥女!”
太后道:“到我跟前来瞧瞧!”
那姑娘盈盈上前施礼道:“太后万福!”
太后看了看姑娘,点头,“倒生了个好相貌,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姑娘回道:“回太后的话,民女叫雅屏,还差四个月满二十!”
太后笑着点点头,“可许了人家?”
姑娘羞涩道:“不曾!”
瑞顺伯爵夫人道:“太后有所不知,我这表外甥女本是苏州人,原是说了人家,本该早嫁过去的,成亲前只因她父亲染病去世,守孝三年,那夫家见此便悔婚作罢了,如今她刚出孝期几个月,左右无亲无故这才投奔了我来,太后瞧着喜欢,可得给屏儿找个好婆家啊!”
你说这位夫人如何敢如此大胆,只因这瑞顺伯爵乃是太后的表侄儿,瑞顺伯爵夫人本就是这么洒脱的性子,故此,太后也不计较,只笑说:“如此哀家得多方打听问问,你也别藏着,有中意的,说来听听,哀家给做主!”
瑞顺伯爵夫人笑说:“她不过初来乍到,臣妇见识短浅,少不得要仰仗太后了,我表妹夫临终也有托付,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是个实诚可靠人,姑娘将来日子也好过!”
太后朝底下笑道:“你们可都听到了!”
一时羞得屏儿举袖掩面,瑞顺伯爵夫人却道:“如此臣妇谢恩了,屏儿还不快谢太后!”
屏儿红着脸福身,细声道:“谢太后!”
只在座的身份贵重的夫人们只嘴上应承,心里暗笑瑞顺伯爵夫人,这姑娘虽生得体面,到底娘家败落,瑞顺伯爵府又是远亲,谁肯吃这个哑巴亏,这官位低些的夫人想这姑娘虽说出自小门小户,只有伯爵府做靠山,如今也入了太后的眼倒是不错,瑞顺伯爵夫人心里明镜似地,今日带了屏儿来就是叫太后给寻个婆家,她的脸面终究没有太后大,京里夫人们一个个比狐狸还精,前几日带着屏儿去京中贵妇圈,只她开口提了一句,众人皆揣着聪明装糊涂,她也知道凭屏儿的家世是攀不上,那些小门小户的她舍不得,她也不打算找多好的,只要能真心待屏儿,就是做个妾也使得,将来有个儿子傍身也好。
太后寿辰后不久,太后亲自召见林老太太,突然宣召,老太太惴惴不安,不知是碧芙在宫里闯祸了,还是小儿子在朝里做错了事,一番见礼后,太后笑道:“老太太你莫担忧,哀家召你不过是说说话!”
林老太太稍稍安心,太后随便问了几句家常终于入了正题,“前儿皇上来请安,哀家跟皇上聊了几句,林大人兢兢业业,皇上很是欣慰,你林家满门忠烈,国公爷,忠义侯都为大昌捐躯,人心都是肉长的,哀家跟你一样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哀家的孙子孙女都快成打了,只老太太你如今膝下凄凉,门庭冷落,皇上每每跟哀家提起,哀家也是不忍。”
听到这里,老太太心里一咯噔,听出了几分,道:“只盼着祖宗保佑!”
太后笑道:“老太太如今只林大人一个儿子,林大人已近而立,虽得了个丫头,必定不如碧丫头,你小儿媳妇,哀家也听说了,不怕老太太恼,确实不成个体统,你林府偌大的门庭,难登大雅之堂,再说这香火总得有人承继。”太后顿了顿道,“哀家也不跟你绕弯子,哀家打算做主为林大人娶一房夫人,老太太放心,人哀家瞧过了,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老太太笑道:“臣妇虽是他母亲,自打长子去世后,家里的事皆不大管了,只守着碧丫头过清静日子,太后一心为林府着想,臣妇感恩戴德,只毕竟是小儿自个儿的事,若他允了,臣妇自然是点头的!”
太后道:“哀家知道你林家家风,历代子孙皆不纳妾,林大人又是个孝顺的,老太太若不点头,只怕皇上也难为不了他,这才叫哀家来问!”
老太太知道推不过,起身作揖道:“全凭太后做主!”
太后闻言,笑起来,“如此甚好,哀家即刻去跟皇上讨旨。”
老太太道:“不知是哪家姑娘?”
太后道:“说起来,老太太也见过,就是瑞顺伯爵夫人的表外甥女,名叫催雅屏,那日哀家的寿宴,想必老太太也是见过的,哀家问了底细,催姑娘的父亲原是苏州府一个知县,且她识文断字,人品相貌皆不辱没你林府的门楣。”
老太太莞尔,“太后相中的人错不了,只是这个名分?”
太后道:“自然是平妻,哀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怕人笑话,这个平妻是哀家跟皇上定的,谁也不敢说一个字,这催小姐也算是官家小姐,做妾忒委屈,这将来生出来的孩子名分上也低一等,皇上可是跟哀家说了,大昌少不得你林家,将来还指望再生出一位将军来才好呢!”
老太太道:“太后皇上如此为林家考虑,将来只盼着不拖累才好,不敢自居高位!”
太后笑道:“老太太就回去等着好消息,等媳妇过了们,开枝散叶,享清福,至于马家,皇上跟哀家自会安排,你不用担忧!”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林老太太自然不敢驳回,此事从天而降,林老太太也是喜忧参半,若是这位催姑娘人品好就罢了,马氏也有所收敛,若还是一个刁钻不安生的,只怕家里以后再无安宁的日子,一路哀叹回到府上,见马氏一身珠光宝气,颐指气使,主子做派十足,见老太太回府,更是拿腔作势,做足了架子,好叫老太太瞧瞧她马氏也是会管家的,只等老太太走到跟前,才过来行礼,“老太太回来了!”
老太太瞧她那副样子不知是同情还是可悲,只应了声回自己的屋里。
老太太一走,太后立刻宣召伯爵夫人,夫人听了后拍手笑道:“果然成了,还是太后姑母您有法子!”
原来这几日太后一连说了几家,不是已经有了人家,就是人品不好,京中官宦子弟,出息的毕竟少,太后突然想起林家,伯爵夫人有些担忧道:“好是好,只这林大人已经娶了夫人,而且臣妇听说这林府跟旁的府上不大一样,男子皆不纳妾,咱们这样会不会强人所难?”
太后挥挥手,“那是从前,如今那马氏连个男嗣都没生下,林家又是忠臣之后,哀家叫皇上赐婚,为林家绵延子嗣有何不可!”
这才促成了这段姻缘,过了两日,宫中太监带了圣旨去林府宣旨,马氏闻言,犹如晴天霹雳。
马氏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平日的嚣张气势去了八九分,若不是身边的汤妈妈扶着,只怕已瘫倒在地,马氏再糊涂,也知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勉强撑着叫丫头给打赏钱,太监笑着把圣旨递给老太太,“老太太可是大喜啊!”
太监一走,马氏直觉浑身乏力,脸色苍白,汤妈妈赶紧唤了几个丫头,“快扶夫人进屋躺着,你们几个去厨房熬点汤过来!”
马氏一进房门拉着汤妈妈的手,眼泪只掉,“妈妈,我这可是一朝翻了船,成了全府的笑话,平妻,这姓催的凭什么跟我平起平坐,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汤妈妈也是无奈,只得劝道:“如今圣上旨意已下,夫人就是再不甘心也无用了,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马氏捂着脸倒在床上嘤嘤地哭个不住。
却是林府的仆役听说二爷又要娶夫人,平日被马氏训斥挑错的,心里只拍手叫好,徐妈妈也道:“二夫人这回可真是没脸了,皇上下旨,那日老太太去宫里就是为了这事?”
老太太点点头道:“你去那边看看,叫她好好保养着,再有家里的丫头婆子不管脸面多大,若是背后有议论主子的,一律扣了月钱。”
徐妈妈点头下去了。
这边汤妈妈劝道:“夫人,不管怎样,您还是夫人,虽是皇上赐婚,也该尊夫人你为大,夫人什么也不必管,抓紧给二爷生个小子,将来也有依傍,况且这赐婚也不是二爷的意思。”
马氏哭道:“男人哪个不想三妻四妾的,他心里怎么想的,你我怎么知晓,这等美事,只怕他乐还乐不过来,又是皇上赐的,他能不欢喜!”
汤妈妈赶紧道:“夫人千万不要埋怨二爷,如今您还指着他呢,恼了二爷,往后冷落了夫人,可一点好处没有!”
汤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说了一堆,马氏只在气头了,如何听得进去,见着丈夫全抛脑后,林二爷一回房就吵了起来,汤妈妈只得跺脚叹气,又不好进屋劝着。
林二爷本来还愧对妻子,如今这么一闹,那一点内疚之心也消磨地无影无踪,只甩着袖子道:“你自己平日不收敛,没攒个好名声,你若是个贤惠的,太后怎么会开这个口,如今是皇上下旨,老太太也推不掉,你若不想好尽管闹!”
一席话说得马氏哭地更凶,次日一早回娘家,哭哭啼啼跟马母诉了一车,马母只得叹道:“你在家的时候都怪为娘没教好你,你若在林家收敛些也不至于这样!”
马氏哭道:“二爷这么说我,连母亲也说,你们这是成心逼死我才好!”
马母只得安慰道:“这是圣上的旨意,你叫为娘如何帮你,只盼你自己争气点,将来生个哥儿,过安生的日子!”
马氏见母亲好言相劝,知道事情再无改变,只哀叹自个儿命不好,一个人坐在花园里暗自伤心,就听有人笑道:“姐姐这是哭什么?”
马氏抬头一瞧,原来是自己的五妹妹,一时有些难堪,只拿帕子不住地抹泪。
这马五妹道:“姐姐也别哭了,咱家不如林家显赫,父亲说不上话,母亲是个妇道人家,父亲也交代母亲了,倘你回来是不能纵容的了!”
马氏一惊,“你说什么?”
马五妹笑道:“姐姐恐怕不知道,拖了你的福,咱家弟弟如今已在翰林院供职,这也是皇上的旨意。”
马氏觉得头昏脑胀,咬牙看着妹妹,“你胡说!”
“姐姐若不信,自己去打听好了,父亲从前托你找姐夫帮忙,一直没消息,如今皇上下旨赐婚,恐委屈了咱们马家,特意给弟弟安排了好差事,你说比起你,父亲最在意哪个!”
马氏闻言,一气跑到母亲的房中,把刚才听来的话一问,见马母不语,信了八九分,哭道:“原来你们拿我的幸福换弟弟的前程!”
马母道:“就是没有你弟弟的事,皇上的旨意咱们也不敢说一个字,你弟弟如今不小了,整日没个正事,京中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
马氏闻言,只觉心如刀割,想她当家的这些日子,哪次回家是空手的,背地里贴了娘家多少,为此还得罪了老太太跟丈夫,如今在婆家无脸,娘家也撒手不管,真真两边不是人,马氏心力交瘁,颓然地回到林府,又是气又是羞恼,越想越伤心,两下夹击不下几天卧病在床了。
这事碧芙在宫里也听说了,惜梅很高兴:“那日宣旨,我不在跟前,真想瞧瞧二夫人的脸是什么样的!”
妙春道:“你就幸灾乐祸,回府里老太太可不饶你!”
惜梅吐了吐舌头嬉笑道:“我不过图个痛快,老太太跟前哪儿敢说!”
宋妈妈也道:“我听说这姑娘是伯爵夫人的表外甥女,太后亲自做主的,想必不该差,有这么个新夫人压压二夫人也好。”
惜梅一把拉着宋妈妈道:“妈妈的心怎么就跟我一样的,咱们往后可有好戏看了!”
宋妈妈戳戳她的脑袋道:“你这个丫头可不省事,回头吃苦可怎么好!”
碧芙也谈不上高兴与不高兴,那位催姑娘,她也只远远瞧过,眉眼生得比二婶子强些,年纪又轻,若是品性纯良,想必二叔也会喜欢吧!
日子定在四月二十八,钦天监给选的日子,有些赶,陪嫁的物什有太后赏赐的,有伯爵府出的,也有崔家本来留给女儿的嫁妆,一应的东西很快就准备妥当,碧芙提前几日告假回去,因马氏告病,老太太不得不亲自打点,姑太太闻听是哥哥的喜事,喜出望外,忙回来帮着料理,想马氏素日与这位大姑子不合,那日回去跟母亲吵了一架,马母说她没成算,平日规矩不全礼数不周,对婆母不够恭敬,对丈夫一言不合,大呼小喝,更不会笼络人心,屡次说她只当耳旁风,听她几个庶妹挑唆,一家子都得罪光了,这个节骨眼上如何有人帮她说话,马母道,你家老太太那是一品诰命国公夫人,脸面十足,你若是讨好了她,也不会有今日之事,马氏虽气,也不得不认,只心里更是恨,平妻?这是多大的羞辱,京城的贵妇圈子,她以后还有何脸面?
尽管马氏多么不情愿,林府仍然是忙得热火朝天,喜气洋洋,因是皇上赐婚,福王与王妃亲自主婚,林二爷朝中同门,京中贵妇来了不少,倒比当初娶马氏还热闹,因是平妻所以都称崔夫人,马氏称病躲在自己房中暗自流泪。
新人次日一早就来老太太这边磕头敬茶,马氏坐在下面,恹恹的,精神不大好,她本不愿来,还是汤妈妈道,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若躲了今天,那姓崔的心里不定多得意呢,这家里夫人居长,喝她一杯茶不为过。马氏这几日病了,不大收拾自己,就是今天也是勉强来的,反观崔氏,一身大红如意纹妆花褙子,胭脂红樱花薄绸衣衫,玫瑰红绫撒花裙装,柳眉弯弯,脸色红润,云鬓花颜金步摇微微闪动,顿时将马氏给比了下去。
崔夫人端着茶盏给马氏敬茶道:“姐姐请喝茶!”
马氏青着脸看也没看她一眼,喝了一口,这崔夫人在伯爵府的时候,伯爵夫人就说,你虽是平妻,只这马氏为长,你平日也该敬她几分,尊一声姐姐无碍,老太太是国公老夫人,你定要好好侍奉,不要因为有我跟太后给撑着就不知轻重,若是有半点错了,传到我的耳里,不仅我没脸,太后也不好做,崔夫人连忙点头受教。
崔氏把准备给碧芙和娇蓉的礼物送给她们,皆是一个荷包和一身漂亮的新衣服,不过碧芙的颜色素些。
碧芙笑着道声谢,娇蓉年纪虽小,也渐渐懂事,见母亲不高兴,爹爹娶了一位新夫人,自然不好过,只撇撇嘴,扭头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崔氏也不计较。
老太太见她谦逊有礼,满面微笑,终是点点头道:“你才来我家,可能还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崔夫人躬身道:“多谢老太太关心,都好!”
老太太道:“这就好,好好跟你老爷过日子!”
崔夫人绯红了脸轻声道:“媳妇省的!”
老太太略瞧瞧底下的马氏,见她脸色难看,满腔怒气,只得道:“都是一家人,往后我林家子嗣就托你们姐妹了,我也乏了,你们都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