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说笑了一阵,下午也就过去了,次日,碧芙一早来给太后请安,几位皇子公主也陆续到了,老太后只点点头忙让孩子们去上学,按照往常的规矩,先交上昨日的作业,魏先生特意看了看碧芙的大字,点头不语。
碧芙昨日听五皇子六皇子所言,特意注意瞧了瞧三公主,从那日初见之后,也未跟她说过一句话,听六皇子说这位三公主还比自己小几个月,她没有小公主活泼,平日也不多话,跟着大公主行事,身份地位横在中间,碧芙也不好亲近。
未隔两日,因敬妃身上不大好,三公主为侍母没来上课,大公主说午后去探望,小公主贪玩,且与这位娘娘也不亲近,三位皇子午后上学不得空,午觉一过,碧芙就跟着大公主去敬妃娘娘的斓月殿。
斓月殿门口的宫人见是大公主,赶紧行礼,大公主道:“娘娘可醒着?”
宫女回说:“刚醒,三公主正陪着说话,奴婢这就去禀报!”
另一位宫女道;“大公主先喝杯茶吧!”
碧芙跟着进来,大殿内布置地淡雅,清一色竹青色帷幔,同色玄珠联帐,只正堂上座乃是琥珀色织锦软榻,大殿中央的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铜丹顶鹤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香烟。宫女在前打着联帐,拐进去是一张如意桌,四张圆墩方凳,北边靠墙摆着一香案,香案上陈设着一珐琅彩海鹤来朝玉环胆瓶,插着几枝白海棠,西墙边靠着一个雕花木架,隐约刻着竹林七贤图,架子上摆着一些古玩玉器。
只听联帐一响,刚刚那个宫女进来回说:“娘娘请公主与林小姐说话!”说着在前面引路,出了偏殿,往东走,到了门口,宫女福身道:“大公主,林小姐请!”
碧芙跟着大公主后面,屋内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映入眼前的是一张四折屏风,上面绘着茜色芍药,左侧是唐朝张泌的一首《芍药》“香清粉澹怨残春,蝶翅蜂须恋蕊尘。闲倚晚风生怅望,静留迟日学因循。 休将薜荔为青琐,好与玫瑰作近邻。零落若教随暮雨,又应愁杀别离人。”绕过屏风,是一张玄色紫檀木雕花大床,三公主正坐在床边陪母亲说话,见大公主来了,赶紧起来行礼。
大公主答道:“妹妹快免了吧,娘娘怎么样了?”
床榻上半躺的妇人道:“难为阿妱惦记!”
“给娘娘请安!”碧芙跟着大公主施礼。
娘娘撩开帷帐一脸歉意地看着碧芙,“林姑娘也来了,难为你了,我这里生病,你人小,带了病气回去可怎么好?”
几日不见,瞧敬妃娘娘脸无血色,披散着长发卧在床上,十分憔悴,碧芙一脸担忧地看着敬妃,“娘娘感觉怎么样?”
敬妃道:“不过偶感风寒,吃几副药,过几日就无碍了!”
大公主道:“春日里最易生病,前日我宫里的一个小宫女也是风寒,过了两天一连三四个都染上了,我差人给她们每日喝几碗姜汤,这才好了,娘娘等病好了,出去走走,这些棉被褥子,叫宫人拿出去晒晒,平日穿得衣服也熏一熏,屋里也该仔细洒扫,开了窗让太阳照照,娘娘也是太好性儿,平日由着他们胡来,这些宫人平日懒散惯了,娘娘这病也是他们照顾不周!”
敬妃笑道:“阿妱是越来越有主子的样儿了,听皇上说到了年底该给你说个驸马了!”
大公主顿时羞得脸通红,扭捏道:“人家好意来瞧娘娘,娘娘竟拿我取笑!”
敬妃笑着说:“咱们大公主害臊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回首看了一眼女儿,眼带忧愁,“我身上不好,倒是带累阿姝!”
三公主红着眼圈,委屈地喊了一声:“母妃!”
敬妃道:“母妃知道你孝顺,明儿跟你皇姐林姑娘去上课,不必担忧我,左右不是大病!”
大公主却道:“娘娘就是叫她去,她也未必安心,不若叫她伺候几日再去也不迟!”
敬妃道:“她孝顺我,我哪有不明白的,整日在我身边倒把她给带累了!”
长公主一听,觉得有理,阿姝还是个小丫头,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是玩的,毕竟敬妃娘娘就这一个丫头,她从小在宫里长大,如何不知母凭子贵这个道理,她母妃去得早便罢了,淑妃庄嫔婕妤哪个没有皇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父皇百年后,太子登基,其余皇子皆封王,生母也可随儿子去封地颐养天年,没有子嗣或只有女儿的娘娘可就没那么好命了,况且她们这些公主,外表瞧着风光,将来的命运还不知怎样呢!听宫人说后宫又一位昭仪娘娘怀了身孕,不久就要临盆,如今父皇哪还记得敬妃娘娘!
却是碧芙瞧着这母女凄惶,劝道:“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娘娘身子不好,娘娘的父母若是知道了岂不担忧,您是公主的母妃,您不好了,公主自然难过,娘娘该奉行孝道,以身作则,养好身子。”
敬妃娘娘闻言心下感动,心说这丫头年纪不大,聪明伶俐,又想她父母俱亡,今日见我如此心中不免感伤。
大公主赞道:“平日里皇祖母都夸我心思灵巧会说话,如今却不如她个小丫头,倒是书读得多,道理也懂地多,不枉带了她来!”
敬妃娘娘点点头,心说我活到如今竟不如个小丫头想得通透,自己若有个三场两短,往后叫三公主靠哪个!
故此笑着说:“听我家阿姝说你书读得好,亏得是个女娃,若身为男儿身,你们林家可不是又出了一位栋梁!”
碧芙含羞道:“娘娘夸赞了!碧芙不过读了几本书,在娘娘面前卖弄了!”
敬妃娘娘对大公主道:“我身子不好,阿姝就请阿妱这个姐姐照拂几日。”敬妃见女儿急得眼泪直流,忙道:“你且随你皇姐住两天,过两日等母妃好了接了你来,母妃答应你快些好起来,往后还要看我家阿姝出嫁,母妃还要当外婆抱孙子呢!”
大公主也道:“三妹妹,听话,你在这里,娘娘怎么安心养病!”
三公主拉着母妃的手,低头不语,大公主忙叫宫女收拾三公主的东西。
几个姑娘陪敬妃说说笑笑好久才走。
刚出斓月殿,碧芙见树丛后面晃动了一下,拿眼瞧去,见一个人影,许是见她们来了,匆匆忙忙地掉头就跑,随后就听见啪嗒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然后有个尖细的太监嗓音骂道:“没长眼的东西,跑什么!”
碧芙皱眉朝那边张望了一眼,大公主道:“估摸着又是小太监犯了错,大太监责骂他,妹妹,走吧!”
碧芙心中琢磨着,虽是匆匆一瞥,刚刚那个身影却不像小太监,起码他的装束不像!
自那日后,三公主随大公主去她的宫里住着,早晚来探望敬妃娘娘,大公主带着她上午上学,下午要么跟着学礼仪要么叫了碧芙过来,两孩子一起玩,敬妃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三公主性子开朗了点,对碧芙也比往日亲近,有时也主动来梅香院找碧芙,敬妃娘娘很欣慰,过了两日身子好全了,特意叫三公主请了碧芙来斓月殿做客,碧芙再见敬妃娘娘,她脸色仍不大好,精神却好了很多,敬妃怜碧芙年少孤苦,碧芙怜她母女孱弱,越来越投缘,敬妃知她爱读书,特意许了碧芙随时来斓月殿里看书,临走了又送碧芙一上好的文房四宝,碧芙欣喜不已。
原来这敬妃娘娘娘家姓闵,闵家也是书香世家,湖州名门,祖上也曾列侯,只如今大不如从前,闵父乃是从三品都转运盐使司,幼弟在顺天府任知事,敬妃娘娘乃是家中嫡女,征和次年作为秀女进宫待选,因素闻闵氏才名被太后选中,二皇子夭折后,敬妃一度消沉,怀三公主生产时差点一命呜呼,纵然捡回了命,到底亏了身子,往后也是不能生养了。
碧芙来宫中已有八九日,魏先生对她越来越赏识,一点就通,学而不忘,不仅书读得好,那字写地已是有模有样,竟比那正经的学生还要认真,且品行兼优,不骄不躁,谦逊有礼,魏先生特意送她一表字,叫蕙芝。
六皇子问道:“先生,怎么解释?”
魏先生道:“唐代大诗人王勃《七夕赋》中有句诗‘金声玉韵,蕙心兰质’。”
五皇子道:“那这个‘芝’又是什么出处?”
魏先生道:“东晋谢玄不知你们可有听过,《世说新语·言语》中说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七皇子撇撇嘴,有些不耐烦,“先生说得太深奥了!”
魏先生笑道:“碧芙,你知否?”
碧芙站起来回说:“学生从前听父亲说谢玄乃是东晋名将,是宰相谢安的侄子,大约是一些教育子侄后辈的故事!”
魏先生点点头道:“谢安问子侄们:‘你们又何尝需要过问政事,为什么总想培养他们成为优秀子弟?’大家都不说话,只有车骑将军谢玄回答说:‘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这芝兰玉树就是德才兼备的意思,后唐代诗人王勃对这叔侄两的给出了很高的评价,《滕王阁序》中说‘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从此就有了谢家宝树这个典故,林公父子乃大昌名将,何不是林家宝树,况你又是林公之后,你们林家教导有方,这个表字当之无愧!”
正说着,就听有人喝彩道:“说得好!”
众人抬首一瞧竟然是皇帝陛下,赶紧起身施礼。
皇上笑着摆手:“都免了!”说着大步朝前面的正座走去,“朕今日下朝无事,过来看看,魏先生可真是博学多才!”
魏先生躬身道:“不敢,不敢!”
皇上笑说:“蕙芝啊,魏先生一般不收徒,他既收了你,还送你表字,还不快谢过先生!”
碧芙恭恭敬敬地施礼道:“父亲在世曾说谢将军文武兼备,乃东晋名将,挽救东晋于危难,谢家满门皆是国之栋梁,学生的先祖固然有功,不敢与之相提并论,先生赠字,学生感激,却不敢受之。”
皇上心下一震,魏先生曾在他面前提过,说这林府的丫头资质颇高,今日一见,果然不错,这番话竟不像个孩子说的,又一想,她孤身一人在宫里,只带了两三个随身的奴婢,根本无人教她。
魏先生却哈哈大笑道:“就凭你这些话,这字你也受得起,蕙芝,坐下吧!”
碧芙红着小脸端正坐好,魏先生朝皇上作揖道:“皇上今日可是要查皇子们功课!”
皇上问道:“皇子们正读什么?”
魏先生答:“《论语》为政篇。”
皇上笑着点头道:“为政篇,好,那朕倒要考考他们几个!”说着就拿眼往底下巡了一圈,其他几个倒好,七皇子听说要查功课吓得头都不敢抬,皇上自是知道自己的小儿子的斤两,却见不得他这副样子,遂问:“颂儿,魏先生教的论语,你会不会背?”
七皇子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不熟!”
皇上道:“既是这样,那就背为政第一句,这第一句总该记得吧!”
七皇子顿时脑子发晕,平日那神气的劲头去了大半,小公主捂着嘴巴,用书掩着幸灾乐祸。
七皇子迅速拿眼瞟了四周,见众人正襟危坐,无一外援,心中敲鼓,手心出汗,吞吞吐吐道:“子曰……子曰……为政之道,譬如星辰,居……居而众人捧之。”
几个小皇子公主一听憋不住都笑了,碧芙自是不敢的,忙低头不语。
七皇子瞧着他们都笑,知道自己背得乱七八糟,偷偷瞧了眼父皇,见父皇黑着脸瞪着自己,知道不妙,吓得全身汗津津的,再不敢多说一句。
谁知皇上却问:“颂儿给父皇解说解说这是何意?”
这下七皇子更傻眼了,眨巴着眼睛,难道没背错,遂搜索枯肠了一番,道:“孔夫子说,为政的道理就像星星一样,众人要捧着!”
这下几个人可忍不住了,捂着嘴巴,笑得直打颤,就连一向稳重的五皇子也憋不住扯了扯嘴角,这七弟也太能扯了,孔老夫子的圣言到他这边都改名换姓了!
皇上知道这个小儿子顽劣,一向不爱读书,遂道:“父皇也不打你手心了,论语为政篇,回去抄写五十遍,认真写,过几天朕再来查你,若再背不出来,就抄一百遍,哪天会了哪天结束。”
七皇子沮丧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上又问六皇子,“颐儿,你呢!”
六皇子平日比较用功,自然不在话下,皇上听他背得头头是道,听魏先生道,五皇子六皇子很是认真,皇上心里终是有了点安慰。
魏先生擦了擦额角的汗,总算松了口气,幸好没再扯出什么星星月亮的,不然他这先生空担了博学大儒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