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那里我继承了最好的遗产——一个好心情。我的父亲是谁呢!这个问题不重要。他很活跃很得意,他的外表和内心与他的官职都很不相称。他的官职和社会地位又怎样呢?他的官职常常让他处于本市最高贵的人的前头,他必须在最前面,在主教的前面,在王子的前面。他是灵柩车的马夫!
可以说,任何看到我父亲高高地坐在死神的运载车上,身披黑大氅,头戴黑三角帽,还有那张堆满笑容的圆脸孔时,他就不可能想着悲哀和坟墓。这副面孔好像说:“没什么,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从父亲那儿我得到了好心情和去拜访教堂的习惯。在心情好的时候到那个地方去,是决不会让你丧气的。我像他一样也读《信息报》。
我没有老婆、孩子,也没有许多书,但我有《信息报》,这对我足够了。《信息报》有它的好处,上面有许多信息:谁在教堂里布道,谁又在新书里说教,到哪里去弄房子、佣人、衣服和食品,等等。还有许多不关痛痒的诗,以及人们当参加或者不当参加的约会的通告!一个人读《信息报》便可以活得十分愉快,在生命终了时你可以软软和和地躺在上面。
《信息报》和教堂是让我心旷神怡地排遣时光的好地方,是沐浴好心情的最可贵的场所。
谁都可以钻进《信息报》里去。现在随我一同到教堂坟园去,让我们在阳光明媚、树木葱绿的时光到那儿去。每一座坟都像一本书,从我父亲那儿和我自己这里我了解了书的内容。我的坟墓登记本上写着,这是一本我自己制作的书。什么事都记在上面。
现在我们来到坟园。在刷白了的栅栏后面,躺着一个非常不幸的男人。这个男人在世时生活得还是满好的,但他对艺术太关注了。如果某一天晚上他在戏院里倾自己全部心灵在欣赏时,若是月亮两边上的光装得太强,或者把本应挂在大幕后面的天幕挂到了前面,对此他是无法容忍的。这有什么关系呢?这是做戏,是供人取乐的。观众鼓掌过头或不足都会使他不安。他转过身去,看到他们笑得太过分,他痛苦万分,成了一个不愉快的人。如今他躺在坟墓里了。
这里躺着一位快活体面的人。他出身于显赫的门庭,这就是他的运气。他浑身穿着绫罗绸缎,进出于富丽堂皇的厅堂,他的身后有一个新的镶嵌珠宝的铃子拉绳供他使唤。事物安排得巧妙,一个人自然就会心情舒畅。
这里躺着一个男人,他活了六十七岁,总想说出一件有趣的事。他活着就是为了找到它,而且他真的找到了一个,他自己认为是这样;他高兴万分竟至死去,谁也没有听他说过但可以想象,他为了这个在坟墓里不会有一刻的安宁。一个死去的人只能在半夜出来,这样好主意和时间合不到一起便谁也不发笑,他只好带着有趣的事回到坟里。
这里躺着一位十分吝啬的夫人。她在世时常常半夜爬起来学猫叫,好让邻居以为她养着猫。
这里躺着一位名门闺秀。在社交场合她总要让人听她唱上几句,这是她说真话的唯一时刻!
这里躺着性格特殊的姑娘!在心灵的金丝雀开始鸣唱的时候,她就用指头堵住了耳朵。美丽的姑娘向往结婚,可从未结婚。还是让死者安息吧!
这里躺着一位寡妇,她的心肠像猫头鹰般刻毒。她去别人家串门,专爱挑人家的痛苦和失败。
这是一个家族的坟。每个人在信念上是极其一致的,即使整个世界和报纸都说是这样的,而小儿子回家说:“我听说是那样的!”那么他的说法便是唯一正确的,因为他是自家人。要是他家院子里的鸡半夜打起鸣来,那一定是早晨了,哪怕巡夜人以及全城的钟都说那是半夜也没有用。
伟大的歌德以他“未完,待继”结束了他的《浮士德》,我们的漫游也可以这样,如果有人把我搞得十分恼火的话,我便跑到这儿来,找一块草地把他或她“埋葬”。于是他们便躺在这里,直到我把他们复活成善良的新人。我把他们的故事写进我的坟墓登记本里。受到伤害时不用恼火,而是立刻把他们埋掉,保持自己的心情舒畅,读读《信息报》记住到墓地去看看。
我死后,我要刻上这样的碑文——“这里躺着一个性格乐观豁达的人。”
这就是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