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7岁时,他的母亲就径自去了天堂。18岁时,亮从城里招工到盐场,成为一名光荣的盐工。工作5年,身高176㎜的亮,竟没让盐场繁重的体力活儿锻炼成女孩子喜爱的体魄强健的男子汉。黝黑的皮肤配上一付芦柴棒似的身子骨,丝毫没有壮汉帅哥的味道。我住进宿舍的那一天也是亮收到家里来信的日子,他喜颜逐开的请食堂内几位单身的汉子吃了两大袋泡泡糖,然后就进行了一次特殊的行动。
亮从工区卫生院连偷带抢的拿了两大盒止痛膏,将全身所有的关节贴满膏药,有气无力的让两个哥们架到工长的家里请求回城看病。生活在盐场里的人,要是有谁没有患上关节炎的毛病那才叫稀奇。工长心里有数,忍痛批了三天病假,可不知好歹的亮竟声明假期太短不够看病养病,要求延长假期,如果工长不批准的话就要领导解决他的个人生活问题。平日里涵养挺高的工长的脸色似乎开始显露出愠怒的味道,可亮也不甘示弱,瞅也不瞅工长,径自来到工长家门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砖头,横握手中,掌动砖碎,望着散落在地面上的红砖碎块,工长的黑脸膛恼怒成一挂酱猪肝。亮又一次向工长递过那张病假条,于是亮便有了三十天的病假。
当天下午,亮便坐上老潘的客运三轮车,来到40里外的场部,乘上最后一班返城的公交车打道回府。可是亮第三天下午便从城里回到东圩工区,满身酒气的亮,哼着齐秦的《狼》,踢开宿舍的门,摇摇晃晃地栽倒在自己的床上,毫不掩饰的讲起回城相亲的经过。
亮从22岁起就在家里亲友的张罗下,相了三次亲。姑娘们要么嫌弃他是“盐黑子”而拒绝继续交往,要么以其缺乏高仓健般的男子汉气魄而告吹。
这次相亲,亮汲取以往的经验和教训,在新西装的关键部位加上了布垫来充作肌肉。总算走运,第一印象他蒙混过了关。那姑娘也算过得去,身材匀称,只是脸上比别的姑娘多些斑点。他对姑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既没迸发出火一般的热情,也没产生足够的磁场引力,他只是在履行义务,履行一种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职责。
中午,亮应邀留在女方吃午饭,体贴的姑娘见他穿着西服边吃边揩汗,就温柔的要他脱下外套。亮怕露了馅,出洋相地甩出一串鼻涕,以感冒为由婉拒了她的好意。暗许芳心的姑娘也没啥追究,但姑娘那被高粱酒喝高了头的爹,一个手上戴着黄灿灿金戒指的捕鳗苗船老大,却把亮当作一位不识时宜地傻子来教训。他偏激的认为亮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里响当当的高中毕业生,一个曾在全国中学生作文竞赛里拿过奖的秀才,竟傻乎乎的跑到盐场做了“盐黑子”,这是一份没有前途的工作。
世间三样苦:挖煤、晒盐、种红薯。老头子清楚的记得他爹曾讲过这样的话。几十年来,老头子一直把这至理名言牢牢记住,想不到今天竟派上了用场。面对未来的准女婿,姑娘的爹郑重地对亮承诺,只要亮跟着他干上两年,等他女儿和亮成家时,他就给他俩在城里买上一套两居室,室内装修和购置家电的钱都由他买单,他不希望自己的独生女儿跟着亮住到盐场吃苦受累。可亮拒绝了姑娘爹的要求,他说他要靠自己的努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跑码头三十年,精明了半辈子的姑娘爹,为了考察亮的脑袋瓜是否短路,竟严肃的拷问起亮一天节约一分钱一年节省多少钱的可笑到极点的问题。谁也猜不出亮当时面对这高深的问题是如何沉不住气,也不知像他那种黝黑的皮肤能苍白到哪种程度,反正在他讲述的时候,亮的脸上蒙着一层绿色的光晕,嘴角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笑容。
“诸位,这样的饭我能吃下吗?我亮就是再没种,再下贱,也不会为了讨上老婆,为了进城安家,而蒙受这样的屈辱丢咱们盐工的脸呀,得,拜拜吧。”那天他特潇洒的吹着口哨迈出了姑娘家的门。随之,亮的“肌肉”也进了街边的垃圾箱。“娘的,老子认了这辈子光棍的命。”亮的酒劲是随着故事的讲完而逐渐消散,亮死劲地掐灭烟头,平静地作了这样总结性的话语。那会儿知了底细的哥们愤愤不平,捋胳膊挽袖子地要同亮回城里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老头子。亮一阵激动,“没老婆的日子能过,我不愿让同甘共苦的哥们进局子!”大伙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