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用歪道道的人还少了?奶奶当初是怎么对您的?我可是从小就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的,打从那时起,我就发誓,绝不像您一样委曲求全。如果他们家怕麻烦,那就不要结好了,我还没到烂起来需要倒贴上去的地步。”蒋究说完,扔下她娘顾自忙碌去了。
兰珠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抹过一丝潮红,蒋究的话的确触动了她内心的那根弦。她想起了当年,自己被老母亲定下蒋国伟后,那时她就想趁自己还没过门,问公婆要架缝纫机,这样以后自己想做点缝补什么的,也不用熬夜用铁针一针一针地缝了。她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自己也愿意琢磨做衣服,如果有架缝纫机那该有多好呢!
当她把这个要求提出来的时候,就遭到老母亲的痛责:“人家是独养儿子呢!需要讨吗?以后还不都是你们的?就让他们做两件衣服过门么好了,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老母亲痛责,她只得默默地收回这个要求,屈从了。
她就这样一双空手走进了蒋家大门,那时她年轻,以为自己既没有要对方的任何聘礼,那么自己没有嫁妆也在情理之中,想必婆家也不会难为她。哪里知道,因为她没有嫁妆,婆婆和小姑便不怎么待见她。加上后来自己的肚子又不争气,生了两个丫头,公婆认为娶来媳妇是个扫把星,他们蒋家从此绝户头了。婆婆高兴的时候就赏她个笑脸,不高兴的时候就从鼻子里打哼哼:“哼,便宜没有好货!”
这些全落进了蒋究的眼里,烙进了她的骨子里。她记住了便宜没有好货这句话,虽然,自己不是货物,她也不想让自己成为货物。但她架不住世俗的口舌是非,她不会愿意再走娘的老路,让婆家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气死你,从而让自己处于被动地位。她就要让人家知道,她是好货,好货通常是不便宜的。
蒋究不答应三个礼数少掉一个环节,袁方家想省钱也没门,只得一一照办,只是在时间上要紧凑些了,否则,要在年前接蒋究过门可真的来不及了。
国庆节后,蒋究家那一排四间两层小楼门前一片热闹。这四间小楼是蒋究娘带着孩子和男人一点一点垒起来的,这在当时的浅水潭村也算得上一道风景了。这么热闹干吗?当然是蒋究通日的好日子。一早,袁方的舅舅、姑夫在媒人的陪同下,在一片爆竹声中走进了蒋究家,成了她家的坐上宾。
兰珠笑热情地泡茶递烟,而蒋究则在厨房忙碌。按理,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哪有自己的好日子还下厨亲自做菜请客的?但蒋究就是蒋究,当她妈正在为请谁来帮忙做这两桌菜而头疼时,她大手一挥:
“妈,请啥呢?我自己会的,让我自己来做吧!”
“这哪行啊!哪有准新娘掌勺自己的酒席的?道理上说不通的,等到男方的长辈进门,问起来可就不好了。”通日叫通日酒,哪怕只有两桌,它也叫酒席。
“有什么不行的?谁说不行我跟谁急,放心吧!到时问起来我自有话说的。”一向比较墨守成规的蒋究,这个时候却不讲究了。
在村子里一直口碑比较好的兰珠,在蒋究面前似乎永远是妥协,除了妥协还是妥协。蒋究执意自己下厨,那也只得随着她了。兰珠出了厨房,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笑容。
“亲家,蒋究呢?”袁方的舅舅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哦,她在……”兰珠指着厨房有些迟疑,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蒋究正在为自己的通日酒下厨呢!
“舅舅来啦!欢迎哦!我在这里呢,今天我家贵客临门,我得下厨认认真真地做一桌子菜,好好请舅舅吃,希望舅舅不会嫌我做的饭难吃哦!”蒋究在袁方舅舅的头上淋起了“麻油”,也及时开脱了她娘的尴尬。
“今天你还自己动手啊?我们接亲的礼数中没有这一条呢!”舅舅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不是讲礼数么?那这个礼数你怎么不讲了?典型的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么。
“我也想不做呢!但今天来的是舅舅我不敢怠慢,要别人的话,我还不做了呢!难得舅舅体恤我,要不今天的席暂时缓缓,等我找了好厨师再开?”蒋究切切实实将了舅舅一军,谁敢答应今天不办?他这当舅舅的今天可是代家长,是可以替袁方父母拍板决定的。他要答应今天不办了,万一外甥的事黄了那他罪过可就大了,以后拿什么脸对着外甥?
“那看来今天舅舅的面子实在大了,都让我们蒋究在这个好日子里亲自做酒席了。”舅舅哈哈一笑,聊以自嘲。
桌上坐着的人一起哄笑着,不管是真明白还是装糊涂,反正蒋究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又露了一手。
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大抵嫁女儿的人家负担要轻许多。所有办酒席要用的物品全由男方提供,包括酒水钱、烟、糖之类的消耗品。女方家庭只要给女儿陪嫁就行,条件好点的,嫁资丰厚一点,条件差点的,嫁资逊色一点。当然了,也有势利的婆家,得了丰厚嫁资的喜笑颜开,嫁资逊色的,碰巧儿媳软弱一点的,那日子也一样不好过,婆婆有意无意间的口水闲话都能淹死媳妇。
跟嫁女儿的比,男方家庭负担更重了,他们不光要负担自己家里所有办酒席用的开销,还得负担女方的开销。所以,一般收入差点的男方家庭要结个婚还真不容易。无奈时,只得央求媒人从中说好话。请老丈人家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这在坊间也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多数女方家庭也不会难为男方的,毕竟,女儿嫁过去是过日子的,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何必为了钱伤了和气呢!
袁方并没有请幺婶子从中说和,因为幺婶子说过蒋究的娘是个明理的人,不会怎么为难他们的,说了相反会让人感觉怪怪的。于是,袁方的父母也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今天也只是请几个长辈来走走过场,反正,提出来的要求能满足就尽量满足吧!
兰珠一如幺婶子说的那样,真的没有难为袁方他们。酒席钱也只象征性的收了100块一桌,12桌酒席也就1200块。嫁女儿烟、糖是最大的消耗品,但兰珠也说象征性拿一点么好,不够的话她们自己贴点就好。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红包,在乡下叫肚痛包,每家嫁女儿的都有。兰珠说给个160吧!意思下就好。袁方的舅舅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这一圈算下来都不会超过5000块钱的,他乐了,心道:“袁方这小子有福,找这么大方的丈母娘,难得。”
父母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么剩下的就是蒋究本身的聘礼了。舅舅转头问蒋究有什么要求时,蒋究笑而不答,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甲。舅舅见蒋究这般模样,以为她不好意思开口,便也笑了:“我们蒋究都会怕难为情的?你不说的话,舅舅作主了啊!”
“舅,我不是怕难为情,而是怕说出来吓着你。”蒋究抬起头,迎着舅舅询问的目光说。
“怎么个吓着法?你说给舅舅听听看,只要你说出来,我们一定满足。”舅舅大概中午酒喝多了,他始终认为蒋究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大的水准?说话连大脑都不经过了。
“舅,这可是您让我说的。我呢一下子说也说不清楚,列了一张单子,您看看吧!”蒋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写满她需要的物品的纸,一看到那张纸的颜色,舅舅立马明白他真的小觑蒋究了。那张纸是什么颜色的?当然是大红色的,年轻的蒋究居然知道婚庆喜事要用红色纸张的道理?她真的懂吗?还是她妈教的?
这张单子上清楚的列着:金耳环、戒指、项链、手镯,一旁还注明了分量,大概需要多少钱。下面的就是冰箱、彩电、洗衣机、摩托车等一些大小家电家具。再下来就是四季衣物、化妆品、开脸盘等一应用品。单子上总计价格为18000。一看这个数字生生吓坏了舅舅,18000啊!那个时候,这个小村子里的人均收入年纯收入不足3000,她一开尊口就18000,让袁方到哪去找这么大笔钱?
舅舅的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灰,他努力地咽了咽口水,嗫嚅着说:“蒋究,这个是否太多了哦?袁方家怎么拿得出来呢?”蒋究娘见舅舅的神色有异,知道一定不妙了。但此时,她又不能有什么作为,要知道出幺蛾子的是她的蒋究,她怎么能当众推翻蒋究的做法,那样以后她将怎么在婆家为人?哪怕是错的也只能暂时将错就错,等客人走了,再来想办法补救。
“蒋究,舅舅跟你商量下,这四金嘛,反正你身上挂着有,就象征性的拿点好么?也减轻一下袁方的负担了。”舅舅试图跟蒋究沟通,希望蒋究能放过袁方。
“舅,我身上带的那是我娘家的陪嫁,这个不能算是婆家下的聘礼吧?清水潭不是一直人人称颂么?这点钱应该难不倒他们吧?再说了,这聘礼又不是拿来给我妈的,是我要,我以后不是一样要往回拿么?他们又不损失什么的。”蒋究固执己见。
“清水潭是不错,但也有条件不好的人家呀!据我所知,袁方家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钱的,到时发不出来,你反而脸上没光啊!不如你现在少点,以后让袁方再补。”
“没有?那行,什么时候有了再来迎亲,我不可能随便就进婆家门,将来还落不下个好。”
眼看着谈到这里僵住了,蒋究娘望了眼一脸无奈的舅舅,出来打了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