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南市宣传文化系统各单位的头目每年都有一次国外旅游的机会,前年去北欧,去年去南非,今年的先进性教育活动了真格,限制非商务性考察出国旅游活动,只有选择国内游,分两批去湘黔边城五日游。秦雄与莜青被安排在第一批,与高小菊、尉永文和市文化局、电视台以及各镇区宣传委员共二十多人同行。
一路上,秦雄浮想联翩。他已决定远离官场,不再过问政治,可政治就像一个不知羞耻的烂女人,还是缠上了他。前些时,纪委收到了关于郑仲尼的检举信,郑仲尼明显怀疑是他的作为,在大会上含沙射影地警告他,而他也知道这应该是罗延长等人的杰作了,可也懒得为自己辩白。不料,很快就有一个关于他工作态度的情况汇报飞到了宣传部,还盖着伶南日报社的公章,接着,他便从市委组织部麦科长那里得到了消息:他即将被调离报社,到市文联任副主席。秦雄早已去意盟生,对此反应平静,要这么在报社忍气吞声地呆着,还不如去文联专心搞点创作,那里可给他解决公务员待遇,收入是少了大半,但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通过写书挣回来,正好自己通过读史对现实有了一些思考,心头郁积了很多话想写出来。这两年来的经历说明,没当过一把手不算真正当过官,而要真正体验到做官的种种况味,那就非得做个中途下台的官员才行。他发现自己原本不是官场中人,更不适合做商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到文场去吧,那里才有他一定的发展空间,说不定只要执着地把格子爬下去,中国文坛当有他的一席之地。
打定了这一主意,随着身子越飞越远,他的心灵也越来越轻松。旅行团当天下午抵达凤凰城。这个通过大师沈从文美轮美奂的文笔描绘而让世人记住的西部边城,的确处处皆是人文和自然景观,沿沱江而建的吊脚楼群大多被改建,文人笔下的白脸汉子和窗户内的女人都已不再,沱江边上的捣衣妇、淘米妹也不多见,听说如果不是名画家兼作家黄永玉为古城保护振臂疾呼,那么凤凰八景也将荡然无存。秦雄对沈从文笔下的故乡仍保留着一些记忆,一直有些神思遐往,而眼前的景象多少有些令他失望。中外游客很多,或许是这个缘故,沱江水也不如想象中那样清澈了,但不管怎样,她养育了一代大文人和民国第一位民选总理熊希龄,流淌中也仿佛充满了万般神韵的。
晚上,秦雄与尉永文两才子睡在一个房间,慰才子问:“组织部找你谈过话了么?”秦才子道:“迟早的事了。”尉才子道:“我看你还是去龙子云和高小菊那里认个错,疏通一下关系,兴许还可留下。”秦才子道:“如果这样侥幸留下来,我也会死不瞑目的,到头来,可能还会发现,跟他们认错就是我一生最大的错!”尉才子为他摇头叹息,又道:“你想没想过可能是身边好朋友接你的位?”秦才子惊道:“你是说蓝河?不可能吧?”尉才子不置可否地道:“有可能,也不完全可能。”秦才子心想原来这位穷酸文人的心思也没闲着啊,他那么卖力地为龙子云编书,还有着多方面打算的。但秦雄很快平静下来:随他去吧,反正自己都坐不成那个位了,谁来接位都无所谓了。随后他倒头睡去。
第二日游览贵州境内的梵净山,只见山峦起伏,奇石突兀,古树参天,四处杜鹃红遍,鸽花飞舞,沟谷幽深,飞瀑悬挂,偶尔可见珍稀鸟兽。这里传说是弥勒佛的道场,为中国五大佛教圣地,堪称武陵仙境,只因加入了联合国“人与生物圈”世界性自然保护公约,还鲜为人知。山道上有不少农民轿夫,健走如飞,从事抬轿生意,游人坐轿当地人称坐滑竿,看着他们那么辛苦地挣钱,秦雄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挺幸运。有两个轿夫缠住秦雄要抬他,秦雄问:“抬到山顶多少钱?”高个轿夫答:“看体重,一块钱一斤。”秦雄一听乐了:“呵呵,真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讲生意呢,又不是街头卖猪肉,论斤两收钱。”矮个轿夫说:“这样公平啊,两不亏。你们城里人做生意不是讲公平么?”秦雄逗他:“好,那就来个公平交易,这里没有秤杆,怎么称我?”高个轿夫说:“过估,你毛重一百三十八斤左右,优惠一点,算一百三十块人民币。”秦雄心中一斤,因为他的体重确实如此分毫不差,但嘴上还是逗乐:“我有那么重么?我才一百二十斤。”矮个轿夫说:“到山顶过秤,少了一百三十五斤,我们分文不收,敢不敢打赌?”
秦雄哈哈大笑,前面的文广局魏副局长也凑热闹:“那你们估量一下,我多少斤?”两个轿夫打量他那胖猪一样的身体,一起道:“至少一百八,少一斤都不收钱!”
魏副局长大笑起来,笑的有些尴尬,众人也跟着大笑。冲着这一点,秦雄很想照顾他们的生意,但看着众领导都没有坐轿的意思,且觉得坐上去未必心安,终于拒绝了。
沿山间小道拾阶而上,登上主峰金顶,身边云涛汹涌,狂风呼啸,感觉亦真亦幻。夕阳西下时分,同行的官人们都累倒在山顶小屋,秦雄却兴致极高地提着相机出门观赏风景,不觉来到神奇的蘑菇石景区,只见在太阳相对方向的云雾上,升起一个巨大的七彩光环,绚丽又神奇。秦雄看到自己的身影也映照在奇异的光环之中,人动景也动,人走影也走,突然有人欢呼起来:“佛光,这就是佛光!”
据说中国名山有此天然奇景的,仅峨嵋山和梵净山而已,能见到佛光者,都是极有功德和佛缘的人,有不少国内官人三番五次来这这里就为着蒙受佛光的恩典,幸运者大都升官发财,但有缘得见佛光者还是极少数。眼前的佛光随着云雾飘来飘去一隐一现,云越浓,影越清,断断续续地过了十分钟便消失了。
同行的官人们闻讯,也随着一片人流从山那边赶来,高小菊还跑在前面,到达此地时佛光早已无影无踪。大家都好生惋惜,痛悔一时懈怠错过了这功德时光,尉永文还责备秦雄:“你怎么不叫上我呢?真不够朋友。”电视台罗台长长戏谑道:“秦大总编功德无量啊,回去要升官了。”秦雄无意中瞥了高小菊一眼,她连忙背过脸去。又有人责怪导游小姐没有提醒,导游道:“刚才看大家都累了,就想着让大家休息一会,没想今天佛光来的这么早。不过,梵净佛光早看西,晚看东,明天早上还可能得见。”当晚夜宿山顶小屋,第二日,大家都早早地起来去看佛光,却未得见。
下山的路上,秦雄听到一位当地游人讲述了一个故事:省里有位大领导曾五次来梵净山看佛光,都未如意,心犹不甘,前些时最后一次赶来,却被一场暴雨阻隔在半山,无功而返,回去三天后就被双规了。这说明,凡事都不可强求,物极必反,一切皆要随缘。秦雄心里这样想着,又平添几多生活的勇气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