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呼了一口气,看着窗外,扔了吧。
这三个字让杨艺放了心。扔了干什么,怪可惜的,我吃吧,我给你剥个猕猴桃哦。
陈郁出院了。生活变得规律起来,每日去上课,上完课就回来吃杨艺做的饭,杨艺的手艺已经逐渐成熟了,饭菜做得很合陈郁的口味,每个双休日两人一起去上网,看看电影什么的,生活过得极为充实,陈郁感受到了简单的幸福。至于晚上,则是各自的自由活动时间,陈郁依然是去图书馆,他最多的是去期刊室看看杂志,但他没有再去那个书库上面的阅览室,他不敢去,他怕碰到那个女孩,周雪。即使当他偶尔在校园看到她时,他也是尽量绕过去。
时间在规律的生活里总是过得不紧不慢,到学期终了时,整个校园弥漫在学习的氛围中。所有的学生都在拼命地抱着佛脚,生怕有看不到的地方,更有甚者极力讨好老师以求得更为精确的考试范围。
陈郁也背书,他的记忆力惊人,有了李强他们为他提供的考试范围,他做到了一天一本书,而考分肯定在80分以上。
杨艺恐怕是最后需要紧张学习的一个期末了,完了这个学期就是大四了,大四的期末考试基本上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那么主要的就是毕业论文和今后的出路问题摆在面前了,她心里一直有个孩子般的梦想——成为明星。可是这个梦太遥远,学音乐的女孩成千上万,长的漂亮的女孩也成千上万,有明星天赋的人不见得有明星机缘,而有机缘的往往也不是有天赋的。她渴望一个机会,她等待了很多年,也为之努力了很多年,参加过很多歌唱比赛,可是那些都太专业,她总是不能笑到最后,而即使她笑到最后,那种专业的歌手也不是她所渴求的,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有很迫切地想成为冠军;她去酒吧驻唱,以为这会是个不好的路,但陈郁却很支持,因为也许没有人比陈郁更懂得酒吧驻唱的高贵,可是唱了一月,反响也不错,但是离明星却似乎越走越远了。怎么办?她已有些消沉,家里已经在为她的工作作准备了,这更让她面对面接近了现实。
杨艺先于陈郁两天考完了试,她没有急着回家,并不完全是为了等陈郁,她还在想着她的梦想与现实,难道就这样放弃?就这样回去干家里为她准备的那份工作?她不甘心,却又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因此,暂时留在这里是能稍微平静心绪的一个好方法。
陈郁对她说,下学期租一个两居室,能更加方便地过二人生活,她也笑着答应了,但是她在心里其实害怕她明年可能是不会再有绝好的心境去面对快乐的二人生活了。陈郁也知道她的梦想,但他从来都没有表示过什么,一直是沉默,她的梦想找不到依靠。
陈郁考完了。他知道杨艺现在的两难,他一直没有对她说什么,那是因为人总是要自己学会抉择,学会理解梦想。但他现在想对她说了,尽管肯定等于是废话,他还是想对她说,因为他已经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了。
晚上回到出租房,他劝杨艺回家去,先干着家里安排的那个工作,人都要经历的,有个工作容易,能喜欢上也容易,难的是实现自己的梦想,因为人们往往忽略了梦想是从现实开始的。
这是陈郁第一次对杨艺谈到梦想,杨艺为感觉到陈郁对她的关心而开心,嗯,好的,我听你的哥哥,明天就回去,我会忍住不想你的,但你不能不想我。她只是感到开心,却没有领会陈郁的话,梦想是从现实开始的,没有现实的梦想要么实现不了,要么被扭曲。她不领会,所以陈郁对他说的话成了废话。
下学期等你来的时候,我们就换个大点的地方,咱俩一起去找,好好的住进去。
嗯,好,你暑假还不回家吗?
不回。
为什么不回,哥哥都不把我当你的女人的,到现在我对你家里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哼。
陈郁笑了,等你下学期来我就告诉你。说话算数?我是男人。好,一言为定。
其实杨艺对陈郁的疑问何止这一点,她对陈郁的过去了解的太少,她也知道陈郁不愿意提起以前,所以她也不怎么问,但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女人的好奇心终究还是战胜牙齿,她想知道他的所有事情,比如他的家庭,比如他以前的感情,比如他以前谜样的生活,还比如:他们的房租都是陈郁付,甚至生活费都是陈郁的,陈郁很大男子,两人一起出去,总是他付钱,可是他和家里又几乎不来往,钱从哪里来的?
钱从美圆来。陈郁原来管场子的时候,每个月都有抽头,但那些钱陈郁从来都不当成钱,花之如流水,所以最后基本是永远的收支均等。但陈郁去美国的时候,蝴蝶帮给了他两万美圆,他在美国开销了好几千,回国后还剩一万多,兑换成人民币大约十万,就是这钱在支撑着他的生活,他复读的生活,他大学的生活,他与杨艺的生活。
杨艺走了,小小的出租房又只剩陈郁一个了。每天的生活就是散步,抽烟,看书,上网,忽然的空虚让他觉得没有了方向。他也想家,那个曾经恐怖,曾经温暖,如今凄凉的家,但是他不想回去,母亲走了,回家的意义也消失了,他已经不再恨他的父亲,只是也无法呆呆地面对,对于和父亲的感情只能限于无言的付出,他现在知道做一个男人不容易,做一个父亲般的男人更难。不过他现在的确很后悔过年的时候没有回家看看,父亲也五十的人了,那个年龄的一个人的生活要比他现在一个人的生活可怕得多。今年过年一定回家。
陈郁觉得老是这样闲着也不是办法,寒假的时候冷,天也短,倒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白天大把的长,要是不做点什么事,实在是无聊的很,他决定明天到市里去找找工作。
他想这些事的时候正在散步,晚上八点多。他每天散步的路线非常特别,从立交桥下转到最偏的一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路灯尽头算完,每天要走两个多小时,从七点出去到九点多回来。
这条路是这个城市最偏僻的一条,行人稀少,灯光暗淡,在路灯尽头附近有个大浴场,浴场对面是个广场,广场上有很多人纳凉,有生意头脑的人便摆起了小摊,有卖汽水的,有卖凉粉的,有卖瓜子的,还有两个移动的卡拉OK点唱机。每每纳凉的人,买了瓜子或者汽水便坐在那里抽烟点歌唱,一首一块钱,不亦乐乎。
陈郁总是在旁边匆匆而过,引来他人好奇的目光聚集在他的白发上,不过今晚他选择上去唱首歌。这一唱倒迎来了一个契机。
陈郁散步到广场,走到卡拉OK点唱机前,点了一首歌,《冲动的惩罚》,从2004年开始,草根在网络上大红大紫,各种网络歌曲大行其道,各类草根人士大显神通,陈郁比较喜欢刀郎的歌,他很享受那种北漠的苍凉,他点了这首歌。
“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地说话/只顾着自己心中压抑的想法/狂乱地表达/我拉着你的手/放在我手心/我错误地感觉到你也没有生气/所以我以为……”。
直白的歌词,简单的旋律,从内心深处流露出的沧桑,这是让陈郁喜欢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相近的灵魂,陈郁的这首歌唱得荡气回肠,本已被他的白发把目光吸引到点唱机边的人们再次被他的歌声吸引了耳朵,这其中有一个人叫任勇,本市一个酒吧的老板。
任勇家就在广场边的白金汉小区,这晚回家给儿子过十岁生日,刚刚过完到阳台纳凉却听到了陈郁的歌,他非常喜欢。
陈郁唱完这首歌,放下话筒,身边有人带头鼓了掌,然后便是如潮的掌声。他穿过人群准备散步回去。
任勇在楼上看见一个满头雪发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神态是个年轻人,但歌声中却有着这么沧桑的阅历感,这个人不错,要是能到我酒吧驻唱就好了。
他正想着,儿子过来了,爸爸,明天给我买漫画别忘了啊。
放心吧,儿子,不过你答应我的下学期争取全班前三名,也别忘了哦,他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陈郁又回到了出租房,躺在床上,拿起一本电影杂志细细地看着,手机响了,短信,杨艺的:哥哥,这不是我要的生活,真的不是,我无法这样下去,每天重复着机械的生活,我会死的,我还是要跑向自己的梦想,必须。陈郁点了回复键,看着空白的页面上光标不停地闪烁,他关了机。他隐隐地感觉到,他和杨艺之间就快要裂开了,他为这种想法感到一丝心痛,他闭上了眼,灯光被眼皮隔成红色,暖暖的。
第二天醒来已是九点,陈郁坐了起来,点起一根烟,想起昨天的事情,昨天总的来说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他决定去找个工作干干,另一件是杨艺给他发了条短信,这两件事都让他不安。他坐在床上,冥想,片刻后他决定在不安中获得安定,工作还是要找,杨艺与自己的事就交给杨艺自己决定。
洗漱一番之后,他出去吃饭。来到一个熟悉的排挡,炒了个蛋炒饭,和老板寒暄了几句,精神逐渐恢复,他喜欢和永远萍水相逢的人说话,哪怕是废话,都能让他感到快乐,这才是人与动物最本质的区别,他以为。
吃完饭,他向市里走去,没有坐车,只是走,这个城市不大,但也不能用脚步来丈量,这是陈郁眼中的可惜,但他可以用脚步寻找自己的方向,走到哪算哪,哪里能容身就在哪容身。
他穿过立交桥朝东走去,城市的形形色色“哗”地扑面而来,他很久没有身在城市的感觉了,他懒得出来,更懒得面对城市,于是突然映入眼帘的斑斓让他有点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