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的确会有后遗症,但不是因为头上的伤,而是因为一张脸,燕子从陈郁身下翻过来替陈郁挡了那致命的一枪,陈郁面对面看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尽管只看了两秒种,陈郁就蹿了起来夺阿奎的枪,但那张两秒种的脸却会在陈郁漫长的一生中不断地闪回,他坚信这一点,因为那是一张为他生为他死的脸。
这一刻陈郁的大脑不再空白,他缓过来了,随着路医生一来一回的脚步声缓过来了。
陈郁从发傻的阿奎手中夺过枪,愤怒地抵在他的头上,他记得阿奎立即跪在地上求饶,他记得他的牙齿咬得发响,他记得他的手在颤抖,他记得他想杀人的欲望一次次冲击着自己的理智,他记得自己抬起头长啸一声,他记得他一共开了九枪,阿奎的腿,千疮百孔的双腿不断地涌着暗红的血,他记得他的耳朵被枪声震聋,他记得鱼头当时跟他说了一句话,他没有听见,他木木地朝门口走去,那个望风的马仔一下往旁边闪出好几米,他记得鱼头又走了过来拉住了他,鱼头把他手里的枪别在了他的腰里,又叫那个马仔拿来风衣和帽子给他披戴上,还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他听见了的话:去找路医生……
夜幕降临,路医生端来了稀饭,喝吧。
陈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端过粥,几口喝干了,他放下碗,对路医生说,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五天多了,这次你真是命大啊,你流了多少血你知道吗?啧啧,要不是你身体好,谁都扛不住。
我还要休息多长时间?
这个怎么说呢,照一般情况,你得歇几个月,要是复原得快,你又急着走,那个把月也差不多能行,只是怕会留下病根,所以你还是多休息一段时间的好,你放心,我这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保准安全。
这几天外面有什么风?
没什么大风,前一阵子不是说你是蝴蝶帮的内贼吗,现在查清了,原来内贼是阿奎,好象已经被做了,你就放心吧。
陈郁低下头,心里感到悲哀,蠢货,替死鬼不是我就是你。贺哥帮那边呢?
那边没风,有的话,说实话,我还真不敢留你。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没?
哦,有一沓美圆,还有一把枪,要看吗?
路医生,麻烦您一个事。
你说。
帮我把美圆兑成人民币,给我存个存折,当然您该拿多少就拿双倍,别客气。
看你说的,你现在落难了,我能趁火打劫吗,那枪呢?
枪送给您了,我还在您这住一个礼拜,我现在要钱用,不然就全给你,所以麻烦你帮我兑一下,然后拿完你应得的之后剩下的再给我。
说实话,兄弟,我干这行也很多年了,你是个讲义气的人,我看得出来,你应该知道我也是个讲义气的人,这次你遭大难,别的不说,就凭我们处的这点交情,枪我收下,钱还是你的,我一分不要。
陈郁看着路医生,谢谢您。
陈郁的伤好得很快,用路医生的话说,那是因为他身体基础太好,没有办法。一个星期很快过去,陈郁准备离开诊所了,他心中的决定一直在召唤他,再呆下去,会心神不宁,这个决定是:回去复读。
晚上,路医生来给他换药。路医生,我明天准备出去了。
什么?老弟,你不是疯了吧,你以为你身体好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啊,你虽然恢复得很快,但你的伤是致命的伤啊,明天出去绝对不行。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了,住一个星期,你现在把我存折什么的都弄好了,我不能说话不算。
路医生停了一下,噘着嘴想了会,如果你真的要走的话,以你的性格我也拦不住你,这样吧,你等明天走吧,今天晚上再好好休息一下。
他这么一停再这么一说,陈郁反而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不,我马上就走。
别,别,这,那,那你等一下,我给你去把要换的药准备好,以免你出去之后,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伤口重又发炎。说完就急着走了出去。
陈郁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里莫名的释然,这个世界上,他所要做的只能是处处小心。
当地上出现第三个烟头的时候,贺哥出现了,身后跟着小幺和鱼头。他的眼神依然慑人,不过多了些许暖意。
你好,白发。
请叫我陈郁。
呵呵,这是你真名吗?
对。
贺哥低下头看了看床下的烟头,每一根都还剩三分之一,他重又抬起头,真的洗手了?决定了?
是的,希望贺哥给我一个机会。
呵呵,不是我不给你机会,主要是你自己能洗的干净吗?就好像我从来不吸毒,甚至烟都不抽,可是我贩毒的历史就会被抹去吗?不要自欺欺人了,白发,你天生就是个混社会的。
请叫我陈郁。陈郁清晰地再次说出这几个字,贺哥,我知道想要洗去很难,可是,如果不去洗,怎么知道能不能洗掉呢?
未来的生活你又是怎么打算的?黑成了乌鸦,还想变成天鹅不大可能吧?
我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也许会比现在还要差,但是,我想试试。
贺哥沉默了一会,你救过我女儿,我会放你一马,但是我不能就这么轻易走出这个门,你背后的蝴蝶可是蝴蝶帮最大的一只。
陈郁直起身来,脱掉衬衣,背向贺哥,你可以撕裂这只蝴蝶,随便怎么撕。
贺哥盯着这只蝴蝶,心底竟泛起温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彩色的斑蝶在陈郁那苍白结实的背肌上抖翅欲飞,美丽不可方物。温暖过后就是愤怒,贺哥的眼神逐渐凌厉,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术刀,嘶——,蝴蝶被撕裂,从嘴角到翅缘。鲜血瞬间弥漫了整个蝶身,陈郁尚未痊愈的身体再次遭到重创,他有些支持不住了。
我们走,白发,不,陈郁,珍重。贺哥站了起来。
鱼头有些着急,大哥,就这么放了他?
不然你想怎样?
我想和他好好打一场。
你有机会的。陈郁气若游丝地吐出这几个字。
贺哥再次看了一眼陈郁的后背,转过脸,坚定地说了一个字,走。
鱼头稍微迟疑了一下,对着陈郁说,记着我那天晚上和你说的话。然后跟着贺哥走了出去。
陈郁再次晕厥。
醒来已是黄昏,路医生在床边抽着烟。
路医生,陈郁的声音很无力。
嗯?你醒了,陈郁。
你怎么抽烟了,我记得你常跟我说抽烟不好。
咳,是你的烟,我,我觉得,对不起,陈郁,我……
陈郁摆了摆手,别说了,我知道你身不由己。
路医生把烟扔到地上,用力踩了踩,对不起,你是个好人,你真的不该趟到这趟浑水里来,我把你治好,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相信你一定做的好。
谢谢你,陈郁闭上了眼。
陈郁的身体依然是快速地恢复着,又是一个星期后,他觉得已经基本没问题了,拿着路医生给他兑换好的人民币离开了诊所。路医生只是一个医生,他没什么理由去责怪他,而且他知道,以后,这个人他还能彻底地相信一次。
一座坟,一块碑。刺骨的风肆意吹刮着坟头枯黄的草,草前一缕白发颤抖不已,陈郁跪在母亲的坟前,神情木然。良久,他开口说:妈,我回来了。就是这五个字,让他泪如泉涌。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离去,他恐怕不会逐流到黑帮,那段苍白而黑暗的经历就永远不会存在。
陈郁站起身来,妈,我要做一个从小您就一直想要我做的人,放心吧。
陈郁找了一所复读学校,开始了踏向大学的征程。这是个管理比较松散的复读学校,因为稍微严一点的学校都不愿意接受陈郁,因为他的那一头白发,那些学校要他染成黑色,陈郁因为这又想起了出狱后刚到高中读书的时光,因此很反感,最终选了这样一所管理比较差的学校。他不在乎这个,他只想好好学点东西,而且他认为,不管身处何处,只要自己的心有方向,就永不会迷失。
第一天到班上就引起了一片嘘声,陈郁插进来正是一学期将尽之时,其他学生互相都很熟悉了,对于外来者自然目光会有所不同,何况是这样一个满头白发的小子。陈郁没有理会这些挑衅,他默默坐到最后一排一个单独的位子上,上课,听讲。
毕竟是一个陌生人,在没有了解他的实际情况前,一般是不会有人去直接惹的,这是恐惧源于未知的道理。所以,陈郁得以安静地上了几天课,他头脑中的知识在逐渐复苏,其实,如果当时不是他没有参加高考,他未必就考不上大学,所以虽然耽误了很长时间的课程,但是回忆起来还是很快的。陈郁白天认真听讲,晚上回去就仔细地复习课本,早晨起来背诵英语单词,他有着超人的智慧,这些知识对他来说很容易就被吸收。
不知不觉在这里已上了半个月的课了,就快放假了。这天中午,陈郁在班里看书,四个学生在前面指指点点的。过了一会,有个学生走到他身边,嗨,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学生跟另几个人打赌,说要摸一摸陈郁的白发。
陈郁舔了舔嘴唇,没有理他。
嗨、嗨、嗨,跟你说话呢,怎么回事啊。这个学生敲了敲桌子。
陈郁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锐利的眼神震的他身体一抖。你,你翻什么眼啊,我就问你头发怎么回事。陈郁继续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这个学生有些发慌了,但是他知道他身后有三双眼睛盯着他。你别给我装,我就问你头发怎么回事,你他妈就不能放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