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陈郁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医院的景像,这是他第二次昏迷了,上一次是在监狱,这一次是在美国;上一次陪在他身边的是陈监管,这次是贺蒂;上一次的昏迷让他收获了成长,这一次呢,收获回头。贺蒂趴在他身边睡着了,双手还紧紧握着陈郁的手,陈郁的腰还有些疼,心里却有了一丝不舍,对贺蒂。他觉得这个女孩的命运和他有着某种程度的类似,就像是一根引线的两端,一头连着火药,一头连着水,不断地被点燃,不断地被湿灭,而他们还必须努力地活下去,就为了一个信念——活着就是对的。
陈郁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是他出狱后这几年最快乐的一个月。他不用想那些生命的残酷,不用想那些时刻存在的责任,不用想那些黑白反复的抗争,他很轻松,他的腰伤让他疼痛,却也让他学会了淡定。
贺蒂几乎每天都陪在他身边,她向学校请了假,她现在的课业变成了照顾陈郁,这是她20年来第一次试着去照顾别人,她发现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受用,尤其是去照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很幸福。然而,陈郁该出院了,分手的日子到了。
我要回国了。
一定要回吗?
一定要回。
你知道你回去面临着什么吗?我跟我爸说了不会为难你,但是你的那个帮派呢,他们会放过你吗?
陈郁看着贺蒂,这里不是我的国家,我不能为了躲避什么,而呆在这里,人总要面对该面对的,我回去是为了重新生活,不是为了怨怨相报。
我知道,我都知道,贺蒂泪水已经流下,但是他们不会这样想啊,他们不一定会给你机会重新生活,你留在这里不好吗?我们一起生活。
贺蒂,你要记住,我是一个男人,我有能力选择重新生活,任何人都拦不住。陈郁语气坚定。
陈郁回国了。他从洛杉矶飞往了国内的另一个城市,为的是不让贺哥的几个手下了解他的行踪。他兴奋地下了飞机,甚至产生了亲吻大地的冲动,他想他的新生活可以扬帆了,所剩下的不过是一些收尾的交代工作。他想错了,他的兴奋过早了。
这些天他在美国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蝴蝶帮的传闻,知道蝴蝶帮覆灭了,他感到过可惜,感到过难过,但这毕竟是已发生的事实,而且这事实在他看来也为他顺利脱身提供了一定的方便。下了飞机他先是在机场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以他的谨慎,他需要先探明情况,尽管他很兴奋,但还是拥有一定的冷静。他通过报纸,电视很轻易地了解了蝴蝶帮的情况,这个案子已经侦察完毕,蝴蝶帮所有重要人物全部落网,甚至包括超子,他在电视里看到超子时,心里一阵发紧,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他是替他的。这让他变得更加谨慎。
他让旅馆的服务生帮他去买了个帽子,他几乎是足不出户地呆在旅馆。一天下午他戴着帽子出了旅馆,找了辆出租车直奔省城,目标——所有蝴蝶帮原来的场子。他花了700多元的长途车费,又花了200多元的市内车费逛完了每一个场子,并在每个场子前停了几分钟观察,到夜里一点才憔悴地到天鹅广场找了个高层看得见广场的宾馆房间住下,这个宾馆是和贺哥和蝴蝶帮都没有丝毫瓜葛的正规宾馆。他需要更明白现在的局势,小四、杂毛、老闷,他要联系他们,不,应该是他们中的某一个。
经过一天的排除与思考,第二天晚上十一点,陈郁出去找了电话亭,给小四打电话。小四现在应该是陈郁唯一可信任的了,老闷的闷是他成为墙头草的最大可能,杂毛还是孩子,他只会受人摆布、蒙蔽,小四年纪虽不大,也不聪明,但这些日子跟超子后面学了很多东西,值得在关键时候托付。电话打不通,一直打不通。陈郁在外面闲逛,一直闲逛。夜里两点,陈郁打通了小四的电话。
喂,谁啊,怎么不说话,喂,喂,你他妈怎么不说话,操。小四挂了电话。
陈郁继续拨。他是听小四是不是一个人在电话那头。
喂,你是谁啊,喂,你他妈说话啊。
方便说话吗?
电话那头片刻静默,神经病啊,光打电话不说话,日。“啪”,电话再次挂了。
陈郁靠在电话亭边,点起烟。一根烟将尽时,公用电话响起。喂。
喂,白发哥,你到底在搞什么啊,你在哪啊,怎么这么些天不见你的人啊,你知道发生多大的事了吗?
我不知道,我就问你信我吗?
我信不信有什么用啊,我……
陈郁打断他,回答我,信不信?
小四像在电话那头考虑了一下,我信,超哥进去之前也跟我说要相信你。
那好,跟我说现在的情况。
现在老闷和杂毛天天和我在一起,我现在躲进卫生间给你打的电话,蝴蝶帮已经没了,帮里人坐牢的坐牢,逃走的逃走,还留在省城的基本都被贺哥收编了,这些说了也没用了,问题是现在有个传言说出卖大哥的人是你,尽管很多人不信,但是你疑点太多了啊,你看你在出事前突然失踪了,然后手机又总是打不通……
别说这个了,说现在的局势,关于我的。
好,蝴蝶帮的帮众加入贺哥帮的不少,没办法,我也加入了,现在我们都是跟狼哥的得力手下阿奎,就是他说是你出卖的,而且更离奇的是贺哥放话说任何人不许伤害你,他好像也在找你,所以这个事,现在说不清了啊,老闷也铁了心认定你是内贼,怎么办啊,老大。
陈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明天中午12点你来天鹅广场,见面谈。
好,我尽量去,你要小心。
小四挂了手机,故意冲了一下马桶,咳嗽两声往马桶里吐了一口痰,打开卫生间的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老闷的。
陈郁绕着电话亭走了几圈,大脑由刚才的一片空白变得逐渐充实。他找了个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了个高倍望远镜,回了宾馆。
现在的局势还是有些超越陈郁的预料,他没想到他的美国之旅原本就是个圈套。谁?到底是谁给他设的,这个内贼到底是谁?这个圈套实在是高明,他如果绑架了贺蒂,回来之后贺哥肯定会要了陈郁的命;他如果没杀,就让杀手直接在美国解决掉陈郁和贺蒂,然后把贺蒂的死嫁祸给陈郁;如果上面都没有成功,就以陈郁这段时间不在帮内而大做文章,把内贼的名头扣给陈郁,这样蝴蝶帮的残余也会要陈郁死。这个人是谁,他和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恨,非置我于死地而后快?陈郁想得头疼,他一直隐隐地感到某个人是内贼,可是现在他又不敢确定了,因为这个人与他并没有这么大的仇恨。无论如何,现在当务之急是自保。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陈郁的望远镜已经对准了广场,他没看见小四,他在两个圆圈的视野里搜寻着,他看见了阿奎!这个狼哥的绝对心腹,他跟了狼哥有七八年了,平时就和陈郁不怎么对眼,难道这次的谣言纯粹是他造出的?就因为他看陈郁不爽?而没有陈郁想的那般复杂?阿奎现在坐在一个咖啡厅的靠窗位子那里,他的对面还有一个人,因为背对着陈郁,陈郁看不出来是谁,只感觉身型很强壮。陈郁在咖啡厅附近还看到了几个原来蝴蝶帮的兄弟,都像便衣一样,四处张望。陈郁回到房间,躺到了床上。他还要去找一个人,这个人绝对不会出卖他。今天晚上就去。
陈郁在晚上十点直接用宾馆的电话打给了燕子。
喂,哪位?
陈郁听到电话里传来轻微地风声,应该是在路上。是我,你现在在哪?
啊,你啊,你跑哪去了?我,我在回家的路上,你在哪?
是一个人吗?
是。
你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你,找个机会来天鹅广场银杏宾馆1806号房间来找我,不,定个时间吧,明天夜里一点,就这样,你自己小心。
这的确是陈郁可以相信的人,但她毕竟是个女人。
陈郁的等待充满了心跳,他也在这心跳中渐渐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当时他的手机没有丢掉,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那很可能是被定位的手机,否则在美国的那几个人不会先直接去GREENHOTEL找他而没有去贺蒂那里,想通这个他便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事情的本质了,但是却没有用。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能不能躲得过,也不是能不能胜得了,而是他要重新走上正途,怎么走?怎么让别人同意他走?这才是最难的问题,以他的智慧和能力,搞定阿奎还是很简单的,但命运不让他这么简单。他想得头更疼了。
第二天的夜里来临了,一点来临了。敲门声,是我,燕子。
陈郁打开门,快进来,有人跟踪吗?
没有,这些天怎么都不见你,三哥进去了,你知道吗,我很担心你。
不要紧,我想问你的是有没有人去找过你,问我的消息?
小四和杂毛来找过我,我不知道你的消息。
那就好,陈郁从兜里掏出一叠美圆,我人民币用完了,帮我把这些钱兑一下,我白天出不去,另外,再帮我买张机票,我要去……轰然一声,门被踹开。
呵呵呵,白发哥,多日不见啊,去哪逍遥了,也不跟兄弟几个打打招呼。
进来四个人,阿奎,阿奎的一个马仔,老闷,还有一个人,魁梧得不敢想象——鱼头,竟然是鱼头,陈郁皱起了眉头,他把钱塞进口袋,向后推了推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