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悠云的头七已经过了。向天行依旧沉浸在悲伤里,白天时而暗自垂泪,时而长呈短叹,晚上夜夜地做恶梦,常常在睡梦里大呼小叫,哭闹不已,身边伺候他睡觉的丫头婆子,开始还觉得他自幼失母,身世可怜,百般地安抚劝慰,然而他几乎天天如此,吵得家里人都睡不踏实,白天个个颧骨上都带着乌眼青。她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一起去找向虎山诉苦。向虎山已经终日公务缠身,早出晚归,无暇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加上又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一味地心疼儿子,于是就大骂仆人们刁蛮懒惰,斥退了之。后来有一天,凌霄城负责刑侦的大司寇差人对向虎山说,楚悠云的死因报告出来了,向虎山就向自己的衙门告了假,去司寇衙门里取了回家。然后让人把向天行叫来,一见之下大吃一惊,才个把月的光景,向天行就骨瘦如柴,腮帮子眼窝全塌下去了。向虎山这才重视起来,甚至都开始怀疑儿子准备打算随他母亲而去。他痛骂仆人无用,后来多次与儿子促膝长谈,也收效甚微,一来二去,向虎山也被儿子的情绪感染,日日叹气不已。
曲越和向虎山同在一个部门当差,两人交情深厚。这天当值的间隙里,向虎山把满腹地苦水倒给他听,他说妻子横死,据刑部报告说是在北俱芦洲东部被魔族所杀,他要为妻子报仇可无奈分身乏术,谁料祸不单行,儿子思念母亲过度,日夜悲伤,眼看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曲越对老友的境遇深表同情,他建议说,对于为楚悠云报仇的事情,可以向玉阶殿求助,至于向虎山的情况,他说可以让向虎山去他的家里小住,一来换换环境,二来自己的女儿从小一直养在她外祖母那里,最近刚刚接回凌霄城,对他里不熟,最近也有点小别扭,如果让他们一起玩耍,或许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向虎山也别无他法,听曲越说得也有些道理,于是两人就商定了。谢过老友回家之后,向虎山叫来儿子先劝慰了几句,然后告诉他,明天送他去曲家陪曲镜心玩,叫他好好遵从人家的规矩不要胡闹,不要欺负曲镜心等等,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顿。
而向虎山听说明天要去曲越家见曲镜心,心头的悲伤就先去了一半。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先是想带什么东西去跟曲镜心一块玩才好,后来又想着穿什么衣服去才好,找这个弄那个,身边的人忍不住劝他不要再闹了,赶紧睡觉。谁知他才停手没一会,就又开始唉声叹气,眼泪汪汪,把旁边人都吓坏了,赶紧再把他气招呼起来,继续试衣服找玩意。
第二天一早,向天行穿上了自己最得意的衣服,从里到外全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拿了把小折扇。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向家合家上下都松了口气,向天行临出门的时候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下领子,满心里想着的一定要把要让曲镜心觉得自己是最好的人。这时候管家过来看看他,笑着问了一声:“小少爷要出门?”管家本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心好意地问一声,可向天行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了似的,脸刷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再看看镜子里的一身打扮,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郑重其事了,应该随便一些,表现得不怎么在乎一点才好。正要走的时候天又下了小雨,家人拿过几把伞来,向天行伸手就想拿自己最喜欢的那把带花的油纸伞,然而他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拿了把旧伞。曲家离得不很远,过两条街就到,可这点路向天行却走了有半个多时辰,一方面是爱惜衣服,怕溅上泥水,所以走得慢慢腾腾小心翼翼,更重要的原因是最终他还是觉得把旧伞不妥当,于是中途停下等在路边等了一会,让跟着的家人回家去拿了那把新伞回来才继续上路。
向天行到了曲家,门房里通报进去,曲越早就已经跟家里上下都说明白了,于是曲家的下人们就直接把带进了内屋,送去找曲镜心。曲镜心在外祖母长到这么大,突然回到父母身边,有点不熟悉,平时也不大跟旁边的人说话。这个时候正在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庭中的雨。
侍候的小丫环说了一声:“向公子来了。”
曲镜心回过头来,歪着小脑袋看向天行。
向天行也在看曲镜心。曲镜心还没有开始留头,头发一直披散着,这让向天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楚悠云也是一头乌黑长发,她总喜欢把头发扎成长辫,用玉扣做坠脚。向天行看看她的头发,再看她的额头,然后眉眼、鼻子、嘴,一直看到她脖子上戴的项圈。不知道为什么就心里学感觉说不出的喜欢。
曲镜心穿着半旧的淡紫色衣裙,百蝶穿花的绣鞋,粉白鞋底边上磨得起了一点毛刺。向天行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向天行,向天行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她也盯着向天行的眼睛。半晌,向天行像是听到了什么,把目光移向别处,曲镜心也随着她的目光向那个方向看去。向天行往那里看了看,把目光转回来,她也就把目光转回来。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你看我,我看你。向天行这个时候也不想说什么话,他觉得只要呆在这里,就有一种甜腻的安全感。最后是一个丫环打破了沉默,她说了声:“向少爷坐。”两个人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回过神来,向天行答应了一声,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曲静心还是坐在那里,一下下地摆弄衣角。
向天行坐在椅子上四下张望,看到墙上挂着的一个木鸢。他认识这个东西,以前楚悠云曾经给他买过一个,如果利用灵力,可以让它在天上飞,而且如果注入灵力的话,纸鸢的眼睛还可以闪出红颜色的光。
向天行虽然还没有到进入绝韦监的年纪,但是从小在家里就由楚悠云亲自教授,早就已经掌握了操纵灵力的基本方法。他伸一只手指,试着将灵力导入木鸢。木鸢的眼睛果然闪出了红光,曲镜心眼睛一下子睁的好大。看着她惊奇的样子,向天行得意洋洋,说:“我还能让它在天上飞呢。”曲镜心说:“快让它飞,让它飞。”其实向天行也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让木鸢飞起来,他只是看母亲能这么做,于是就随口说了一句。不过他也没迟疑,说:“外面下雨呢,怎么飞?等天晴了出去再玩。”曲镜心有点失望,“哦”了一声。
半晌,曲镜心说:“饿了。”旁边侍候的人说:“还有早上的汤面。”曲镜心说:“不想吃汤面,想吃米糕。”那些人面面相觑,说:“米糕哪来得及现做啊。”向天行来了精神,说:“我来做。”
向天行捋胳膊挽袖子,好像是要移山倒海一般地站起身来,双手合于胸前,像是抱了一个无形的球,“哈”一声,双手之间白光闪耀。满屋的人都惊奇地看着他,曲镜心更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会工夫,白光散去,向天行的手里,托着一小块饼。
向天行这一手叫做“具食”,上古仙人为了表示不忘未得道之日,往往凝聚灵气具化为常见的食物,从而流传下了这一仙术。这是基础的仙术,一般的仙人不少会这个的,就是不会,也大多见过听过,然而这仙术易学难精,如果是楚悠云这样的大仙施展出来,具出的食物不仅口味多变,而且花样百出。不过向天行道行太浅,做出了的饼粗劣不堪,像是个没发好的面团蒸出来的,跟米糕无论外形还是口味都相差太大,方才说能做米糕云云不过是小孩子为了逞能信口胡说而已。不过以他这个年纪有此修为也难能可贵,于是大家也都不怎么计较。曲镜心更是觉得新鲜双好玩,拿过饼来吃了一口就扔在一边。然后两个人开始玩其它的了。
第一天的相处让向天行兴奋不已,而后又觉没有做出米糕有些遗憾,回家之后,给母亲的牌位上过香,就开始一遍遍地练习“具食”,努力地制作他能想象得出的各种食物,等待着下次去曲家的时候,找曲镜心大显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