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天快亮的时候,汤姆·康蒂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刚从不安稳的睡眠中被惊醒。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想把自己纷乱的思绪理一下,或许能从中得出点意义来。忽然,他用狂喜而又戒备的声音喊道:“我都明白了,我明白了!谢天谢地,原来这就是一个最荒唐的梦,我终于醒过来了!欢乐快点过来,烦恼走开吧。啊,南西!贝蒂!快踢开身上的干草,到我身边来。”
“陛下有什么吩咐?”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床前,轻声问道。
“陛下?……噢,我知道你的声音,我真难过,你说什么?——陛下。”
“是的,陛下,昨天晚上您还是爱德华王子,今天您就是最高贵的陛下了——英王爱德华。”
“唉,原来这不是梦呀。我怎么还没有醒呀!”汤姆把头埋进枕头里,痛苦地咕噜着。
汤姆又睡着了。过了一阵子,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自己正在一块美丽的草场上玩。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只有一英尺高的驼背小矮人,他脸上长着很长很长的红胡子。他让汤姆到旁边的树桩下挖一挖,汤姆照做了,结果一下子挖出了十二枚亮晃晃的新便士——这可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呀。
这还不算完,那个驼背小矮人接着说:“你是个好孩子,你的苦难即将结束,以后你每天到这里来挖,每天都能挖出十二个便士,这些都是你应该得到的。这是一个秘密——你一定不要说出去,否则就再也挖不到钱了。”
说完以后,驼背小矮人就消失了。汤姆拿着这些钱欢呼着向垃圾巷跑去,心里想:“我每天晚上给父亲一个便士,他以为是讨来的,会很高兴的,我也就不用再挨打了。老牧师是个好人,他年龄大了,我应该帮帮他,我每星期给他一个便士吧。其余的我要全部给母亲、南西和贝蒂。从此以后,我们再不会饿肚子了,也不会再担惊受怕、吃苦受罪了。”
他气喘吁吁地跑回肮脏的家中,兴奋地把四个便士全扔到母亲的怀里,叫道:“这是给您的——全是您的——给您和南西和贝蒂——这全是老老实实得来的,不是偷来、抢来的!”
母亲又惊又喜,一下子把他搂在了怀里。
“天不早了!——陛下,您是否该起床了?”
唉,这可不是他所期待的话语。好梦一下子被打破了——他醒了。
汤姆睁开眼睛——衣着华丽的总御寝官正跪在床前。睡眠带给他的短暂快乐消失了——可怜的汤姆明白,他现在仍是个俘虏和国王。
整个屋子里已站满了大臣,他们都披着紫色的斗篷——这是丧服的颜色。汤姆从床上坐起来,隔着浓密的丝绸帐子凝视着这些衣着华丽的人。
国王穿衣这件重要的事情开始了,首先是大侍从官拿起一件衬衣,传给总内侍,总内侍又传给次御寝官,次御寝官又传给温莎御园总管,他又传给御服总管,又传给皇家事务总管……最后,这件七传八传的衣服,终于到了总御寝官的手上,由他把传到手里的衬衫给汤姆穿上。在这个过程中,大臣们还会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向国王行礼,并对他失去父王的重大不幸表示哀悼。可怜的汤姆,看着一件衣服经过这么多人的手,他突然想到救火时,传递水桶的场面了。
每件衣服都要经过这么一番缓慢而又庄严的程序。最后汤姆厌倦了这种仪式,以至于当他终于看到那件丝质长裤开始顺着那一条长线传来时,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终于要穿完了。
突然,他发现自己有点高兴过早了。因为总御寝官接过长裤正要给他穿上时,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他慌忙把裤子塞回康特伯利大主教手里,嘴里轻声说着:“上帝呀,瞧。”——他用另一只手指着与裤子相连的什么东西。“啊!啊!我的上帝!”大主教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通红,只一会儿又变得苍白,他把裤子也慌忙递给了皇家事务总管,皇家事务总管接过裤子,用紧张得仅剩的一口气说:“哦,上帝呀,瞧瞧。”裤子顺着刚才传过来的线路,开始往回传。每个人都是惶恐不安地轻声说着:“瞧!瞧!”
裤子最后回传到大侍从官手里,他苍白着脸瞅了一眼裤子,哑着嗓子低声说:“上帝呀,真该死,裤脚的花边上竟然少了一个穗子!——应该立即把御裤保管官送到伦敦塔里去!”说完,极度紧张过后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他了。他一下子靠在了总内侍的肩头上,等着所有的穗子都完好的新裤子被送来。
最后,汤姆终于穿戴完毕。这时,有专门的官给他倒水,专门的官给他洗脸,专门的官拿着毛巾站在旁边,经过一番折腾,汤姆总算完成了盥洗阶段,又接受了御理发师的服务。经过这一番打扮,曾经的贫儿汤姆,立即成了一位优雅超群的尊贵少年了。他上身披着紫缎斗篷,下身穿着紫缎大脚短裤,头上戴着插紫色翎毛的帽子。姿态端庄地穿过一群毕恭毕敬的大臣,向早餐厅走去。他走过时,所有的人都向后退,给他让路,有的还跪倒在地上。
用完早膳后,大臣们又按照仪式,引汤姆去坐朝的殿中,开始处理各种政务。
有很多国家大事,汤姆根本不懂,幸好有“舅舅”哈弗特伯爵在身边协助,一桩桩、一件件地指点他,许多事情总算应付过去了。汤姆心想,在王宫之日,不能失了国王应有的风度。既然决定暂时把这“国王”做下去,就应当借此机会多学习一番。
康特伯利大主教报告了遗嘱执行委员会拟定的命令,是关于已故国王陛下治丧事宜的。他高声朗诵着议院的决议文,奏请裁决。决议文的内容非常深奥,汤姆一点也听不懂。
当哈弗特伯爵问:“陛下以为如何?”
汤姆的脸红了,他老老实实地低声说道:“我听不太懂,这文章内容太深奥了。葬礼究竟决定何时举行呢?”
“定于下月十六日举行。”
“啊?什么?下个月十六日?放这么久,尸体不会腐烂吗?”
可怜的汤姆,看惯了垃圾巷里那些可怜的死者,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很快被打扫了出去。他对皇家的习俗还是很陌生的。
“啊,陛下!……”哈弗特低声喊了一声,他似乎觉得国王还有点儿神经病,所以很悲观地摇了摇头。汤姆的脸立刻变得通红通红的,他知道,这一定是自己又说错话了,马上改口道:“那么,就这样决定吧。”
“是,遵命办理。”
康特伯利大主教退下以后,一位国务大臣又递上委员会拟的另一道命令,定于明天上午十一时接见各国大使,望国王钦准。汤姆询问地向哈弗特伯爵转过身去,哈弗特伯爵低声说:“这些大使是替自己的君主,来对您和英国遭受了这么重大的不幸表示哀悼的。陛下应该表示同意。”
汤姆按照他说的做了。另有一位大臣开始宣读关于先王王室的开支报告,在过去的六个月中王室费用支出已达到两万八千镑——汤姆·康蒂不仅喘息起来,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大了;当听到这笔钱中有两万镑是赊欠的,皇库几乎空了时,他喘息得更厉害了;后来又听说因为发不出工钱,他那一千两百名仆役度日维艰,他又喘了。
“我们已经穷得叮当响了。为什么我们不搬到小些的房子里去住?解雇那些仆役,他们毫无用处,只是耽搁时间。我们又不是木头人,我们有脑子,也有手有脚,我们可以自己做——”汤姆焦急地说。
这时,汤姆的手臂被站在身旁的哈弗特伯爵使劲按了一下,以制止他说出这种蠢话,汤姆立刻停止了说话,他的脸红了。下面的大臣都注意到了汤姆的这番奇谈怪论,但没有人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接着,又有一位大臣报告说,先王在遗嘱中决定授哈弗特伯爵以公爵衔,并将其弟弟托马斯·赛莫尔爵士晋升为侯爵,其子升为伯爵,此外还对国王的其他大臣予以类似的晋升,因此该委员会决议在二月十六日召开议会,对这些恩赐加以宣布和确认。
汤姆正想说,不应该先把钱都花光,而应该先清偿先王的债务。可是,考虑周到的哈弗特伯爵,又及时地按住了他的胳膊,制止了他的鲁莽。于是,汤姆嘴里虽然不说什么了,但心里总感到不踏实,只好钦准了。
汤姆高高地坐在那儿,想着自己现在作出的这些奇特的、了不起的决定是多么容易时,他脑袋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也可以封他的母亲为垃圾巷的女公爵,并赐给她一块领地呢?紧接着,又一个悲观的想法袭过来,把他的这个愉快的念头扫除了: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国王,而旁边这些严肃老练的大贵族是他的主人。要是他们听到他说出这个念头,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只会以为他又犯病了,就会去把御医请来的。
这枯燥的过程还在继续进行着。又有很多大臣进谒,有的报告政务,有的奏诵请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