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静修庵里那些人的对话,我直率地问道:“你以前是吴国的皇子,吴国遭南唐灭亡,李璟给你始源国一寸方土,让你受其显位,坐享安康。但你至始至终只是个附属,对不对?”
这番话还没说完,始源君笑意迅速敛去,俊美的面孔一沉。一旁站立的常山喝道:“好个大胆的丫头!别以为年轻无知,便可以毫无顾忌在主子面前信口雌黄、满口厥词!”
始源君仍是隐忍着,摆摆手,朝内侍挥了挥衣袖,“常山,不要吓她。你且出去,有事再唤你。”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我和始源君。
始源君面窗而立,月光投在他的脸上,神情便显出了隐隐的凄凉。他长叹,才苦笑道:“刚才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是皇上的附属。既为始源国君主,食南唐之天禄,必须生生世世尽忠南唐,不能有丝毫忤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心里充满了歉意。
“坊间就是这样流传的,是不是?”他转过身望住我,故作轻松道。
这样似曾相识的眉目,这样熟悉的神情,让我自然而然想起了姬贤。他们同样出自高贵,却遭遇几乎同样的命运,卑贱二字,已落入他们年轻空空的眼底。
只是,始源君表面上的浮华,成全了元宗李璟的仁德。而姬贤,谁来成全他?
我鼓足勇气,郑重其事地对始源君说道:“如果你能帮我找到姬贤,让他回到我的身边,我承诺永远效忠始源国。”
始源君微微惊讶,只是问:“你怎么能确定我能帮你找到他?”
“我已经知道他的下落,只是这个地方不能进去。”我咬住牙,继续说,“只有你能帮我。”
“你说的是——”
“皇宫。”
始源君惊愣片刻,旋即极为清脆地笑起来,“不久我回始源国。回去之前,势必进宫一趟。”
“带我进去。”我紧追不放。
始源君温暖地看我,抬手轻拍我的肩膀,极轻的一叹,“我没有看走眼,你是个勇敢的姑娘。我会帮你。很希望你能随我去始源国,你会是我最好的助手。只是希望,并不勉强。”
我向他投去万分感激的目光,仿佛对着一位老朋友,浅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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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我一身短袍绣褒的侍婢装束,随始源君进了皇宫。
始源君这次进宫,实是向李璟谢恩辞行。他关照我需谨言慎行,从进午门,行过九龙桥,离丹墀前至筵宴,一路行程下来,也许有可能看见我要找的人。
皇宫禁门重重,他只能帮到这里。但是,我已经很感激。
哪里知道,皇宫竟是超乎想象的恢弘。重檐殿顶层层叠叠,鳞次栉比。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宫人内侍清一色的宫服,垂眼低眉,俱是行色匆匆。我沿路走得迷迷糊糊,渐渐落在队伍后面,已经分辨不清东西南北。
一乘画轮绣幰的七香宝辇慢悠悠碾来,我还未回神躲避,身上便结结实实吃了一鞭子。只听得有人吆喝道:“哪来的奴才,见了冯大人的车也不知道回避,要不要拖出去喂狗?”
我连忙匍地跪伏。
待再度抬头,宝辇已经离得老远,车帷那绣着的“冯”字依然触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