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工地假日
世界突然明亮了,一切随之消失不见。万物又恢复了色彩获得了重生,一度即将衰老的生命,又回重新到了年轻时的躯壳。
姜云帆躺在床上,望着支撑着屋顶的椽子一阵发呆,方才的一切倒像是个更加久远的梦。人若不假借外力,是无法在空中像鸟一样飞翔的。这是这个蓝色星球上的自然法则,类似违反物理定律的事情,在梦中居然会让人误以为是真实可信。如果说人们有一种对事物判断真伪的信仰,那么在梦中信仰的迷失,则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找回,并非常坚定的认为:这不是真实的!他向一旁的工友问道:“我还是在做梦吗?”那人说道:“做什么梦?该上班了!”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这才想起自己身处在工地上。这个刚刚在梦中老成持重、大显身手的青年人,对自己的梦境迷惑不解。也许是唤醒了远古时代,人类进化之前的鸟类记忆,也许这就是另一个平行空间里的自己,亦或者身处在五维空间里,这是难以想象的,总之类似这种事情很难解释清楚。实际上,他并没有午休太久,至多也只有二十分钟,但梦境总让人感觉已经过了很久,甚至走了一生的旅程。如同在宇宙中环游一圈,归来之后发现世界已经发生巨变,而自己依旧是环游前的模样。他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快两点了,确实该到上班的时间了。
“我说,你那块电子表已经戴了三年了,这下挣了钱,也该换一块像样的手表了吧?”赫晨一直对姜云帆的抠门感到无奈。
“时间都是相同的,难道会因为手表精美昂贵的缘故,就对人格外开恩饶他不死么。手表这东西说起来也是为了提醒人们,要好好珍惜时间,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比起手表本身,准确的时间才是重要的。”一边的老刘说道。
这个叫老刘的人已经年近花甲,对于年轻人奢侈的想法感到颇为不满。他是从旧社会里走过来的人,对于新世纪下的各种现象难免会看法。这下他又要教训人了。
“姜帆做的对!人呐,有时候就应该这样,可不能忘本啊!你们还都年轻,该是好好奋斗的年纪,可不能好逸恶劳,荒废了大好时光啊!回想六八年那会,饭都吃不饱……”
赫晨知道这个老人的习惯,每次批评人之后,就该讲那些有关饥饿年代的问题了。在老人说完几句话后,他就借口去上班,早就躲到一边,避免听他不断地啰嗦。独留姜云帆在那听这老人絮叨,又不能随便离开,若不是快要上班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受多久的煎熬。姜云帆对老人的话虽然也是充耳不闻,未必见得会去照做,但是每次也都是毕恭毕敬听他耐心讲完。
老人接着说:“人在什么地方,该老老实实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要有个准绳。处事要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要看的长远,不能只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
姜云帆觉得他这话也是不错的,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感。这和待在学校是一样的,都需要按时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只是在学校里人们,远不如在工作上的积极程度。学生们都觉得在学习上没有学好,或者最后的成绩不好,只考了刚好及格的分数,这并不是什么损失。这种情况若是放在工作上,由于工作质量不佳,导致扣掉一半工资,这可让人惊恐万状忿忿不平。比起学校的学习收获的知识,工作中的薪资则更让人感到精神抖擞,当掌握的学识与金钱利益发生碰撞,出现暂时的不对等时,人们往往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对获得学识掌握的能力嗤之以鼻。他们幻想一夜暴富,不用付出太大的努力,努力享受每一天,这是痴心妄想。由于他们工作的地点离得很近,偶然休息时也在一起聊一会,不过多数都是老年人教训后辈。
这位涉世尚浅的青年人,在偏僻的工地上远离了世间的喧嚣,几天的经历就足以让他忘却校园的闲暇时光,辛苦的劳作把每天的时间与闲暇化作了汗水,让这个忧虑未来的年轻人暂时把一切烦恼抛诸了脑后。所有可以总结为成绩、名次、梦想的东西都被按在了背后,似乎到了这个地方一切世间琐事都成了浮云。学校的无忧无虑与工地上的辛劳在这个人的脑海里来回滚动,让他在无形之中对其做了对比。起初进入这个新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是陌生,一时间这世界上仿若只剩下他自己,这并不是青春期的自我陶醉,而是一种出入凡尘心灵上的孤寂落寞。这种落寞只在远离喧嚣与人情世故之后,才会显得尤为强烈,如饮鸩一般毒素迅速在体内扩散开来,转眼之间就会让人感觉到它的强烈效果。以往熟悉的环境与人群,会在脑海里渐渐褪去色彩,新的环境在潜意识下开始慢慢熟悉,并逐步让每个细胞熟悉适应这里的一切。托马斯·曼在《魔山》中也有这样的描述:“如果说时间是一条忘川,但到远方换换空气就像是到忘川里喝一口水;尽管它起的作用没那么厉害,但发作起来却更快。”有时候这个人会在下班之后回想在学校的日子,但他在校时却从未将心思放在学习上,一心只向往外面的世界。从心理的角度上来看,这种心理的偏差就是对现状的不满。人们在处事当中过多去回忆往事,并非是往事可趣,而是基于对自身所处环境,面临压力的自由发泄。当这种发泄从抱怨演化成消极堕落时,就进入了心理病态的怪圈。
姜云帆在家几乎没做过农活,自然也就感受不到埋头苦干时艰辛。习惯了养尊处优的人,从来不知外面的世道艰辛,他们认为这世上的事情都像电影里那样简单,没有什么所谓技术含量,即便是脱离了家庭也能独闯天下。中国的家庭不像欧美那样,从小就教育他们如何懂得生存之道,中国人更多的是把养孩子当做是人生中的一项任务,把孩子养大娶妻生子,就是作为父母的终极目标。原本以为他们长大后自然能够独立自主,不过事实情况让人大跌眼镜,这些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直到融入到社会里,才会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无能,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就在不久前,他脑海中还萦绕着中招考试的事情,一方面是为一道物理试题的计算失误斤斤计较,一方面却是憧憬进入高中后的场景。然而此时,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如何在郑州工地度过这艰难的两个月。
北方的夏天,有时候竟有高达近40度的高温。也许是热岛效应的缘故,炎热的天气笼罩着整个城市,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非有北海龙王的冷气无法化解。人们生活的城市,原本可以看到白天湛蓝的天空,夜晚可以欣赏到璀璨的星光,然而这一切都逐渐消失了。那空中飘浮着的并不是水蒸气引起的漫天大雾,而是一种叫PM2。5的颗粒物,它漂浮在空中形成了近似水雾的雾霾。这城市的上空仿若有了看不见的穹顶,人们在穹顶下争相呼吸,没有一点现代文明的标识。尤其在郑州这个拥挤的城市,到处都是建设中的工地设施,尖锐的切割声与轰隆隆的机器声,让人以为这是在进行暴力拆迁。白天,空气中漂浮的不止是暴涨的空气分子,还弥漫着昏黄的沙尘,人们甚至不敢取掉口罩大口呼吸。工人们为此大骂道:“去******!以后可不能住在城里,整天吵得要死,还是乡下比较安静!空气也好!”
当中心的城区被房地产商们炒上了天时,城市边缘的村庄绿地又成了下一步的开发项目。开发商们蜂拥而至,他们推到那些原有的老房子,把自己打扮成救世主,各自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忙着规划这个未来的超级蓝图。地方政府屁颠跑来,也希望借此分一杯羹,他们要挟这些利益熏心的人,延长签发相关证明文书,这些正常不过。
姜云帆刚来到工地上时,只是一名做杂活的小工,后来才被调去协助大工焊接楼层的水气管道。这种工作不但无聊透顶,要随时听候差遣,还时常会因为手脚不够利索受到斥责,至少姜云帆就是如此。初次进入工地的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步骤该怎么做,或者说人们认为某些东西是天生就会的,这也就难怪他为何总是受人责骂,因为他最擅长的就是笨手笨脚。
“你下楼看看PP管有没有从管道里窜出来,若是没有,你就继续往下一层看,直到一楼;如果窜出来了,你就把它从新送到管道里,然后通知我一声,我在上面继续往里面送,你再下一层去看。明白了么?”老师傅在一边指示道。
“Iknow!”
“你说什么?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老师傅没听懂他说的意思。
“我说的是英语‘我知道了’。”他显得很是得意。
“在这里跟我拽什么洋文,你怎么不说“私は知っていた”啊?或者用俄语说‘Язнаю’?”老师傅即便是说着话也不停下手里的活。
“你会说日语和俄语?”他感到大惊失色道,原本想趁机摆谱,却不想被人摆了。
“少打岔,我哪会,只是当年在东北当兵的时候会说几句。我要是会这两国的语言,还用在这干体力活?赶紧下楼去看。”
他耸耸肩膀,随之就冲下了楼。
来到下层楼同一个位置,他看到那PP管子果然从管道里窜了出来,只好把它重新送回管道,继续往下层楼跑。他后来查了一下,这种管子实际上被简称为PPR管,它是无规共聚聚丙烯管的英文缩写词;而那个大的管道则被称作PVC管道,它是聚氯乙烯管的英文缩写。虽然他也学过化学知识,但那些充其量就是基础知识,实际上他都不知道什么是聚氯乙烯。这些都是高中才会学到的化学知识。
这个PVC管道在联接的时候都会在联结处预留管口,以便每层的水管焊接,在工程完毕之前,这个管口是不会加盖的。他发现PPR管在PVC管道内并不是垂直下落的,而是像DNA双螺旋那样的通过,或者说是一种不规则的卷曲,因此下落时从每层管口窜出的情况就会经常发生。起初,他每趟跑下来,总是弄的浑身是伤。这是在按压管口的时候会挤到手,匆忙上楼下楼碰到头,或是扎到脚,这是常有的事。严格来说,时常在工地上干活,却从未受过伤,这是根本不可能的,类似扎伤、碰伤、摔伤的情况是极其常见的。
PPV管道内的给水PPR管安装完毕后,紧接着是每层管道线路焊接。为此,江云帆又被派往进行PPR管口的焊接工作。焊接PPR管的工具,是一种可以控制温度的热熔器,用来熔化管口方便对接。这种工具在水电工人眼里极其常见,它只需要插上电源,等到温度达到足够高,就可以进行工作。人们若是不假借于外物,对于温度的高低判断只有两种方式,而这两种方式都是很模糊的。其中一种是靠感觉,比如肢体触觉。当然,这只是皮肤不会受到损害的情况下,才进行必要的判断测试,因此判断的温度多数都不会太高。另一种情况则是靠视觉,这种情况则是某种物体表层发生了颜色变化,就好比将铁烧成了暗红色,这时它的温度足有600摄氏度,如果变成了红色,温度就达到了800摄氏度。如果说需要用到的温度范围,刚好处于这两种测试温度的数据之间,那么不借助测量工具是无法办到的。这种热熔器携带着温度的控制装置,上面有个温度指示灯,一旦温度达到预定数值,指示灯就会亮灯给予提示。这种控制温度的装置让人们如鱼得水,轻松应对各种测试的困扰,正好对应了荀子的那句话: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这种热熔装置只需几分钟,就可以将温度加热到工作温度,近300摄氏度的高温,仅用7秒钟就足以把PPR管口迅速熔化掉。热熔器温度足够高时,将PPR管与管件衔接口各自往热熔器上钢管口一套,待管口与接口的位置熔化以后,再取出迅速对接上。如果动作稍慢,管口的支撑性就会被严重破坏,失去了对接的效用。过于着急也不行,热融的太轻会导致管口在空气中快速冷却,照成无法对接,或是对接不严密。如果说以后的生活中,发现水管接口漏水,多半是当初对接时热熔过轻的缘故。这种活没什么技术含量,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但往往问题就出在这,越是容易的东西越容易出错。乘搭宇宙飞船都能安全返航的尼尔?阿姆斯特朗都能死于车祸,加加林连太空都能轻松应对,却在低空飞行中撞到了山峰。比起那些高难度的任务,这些看似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才是阻止人们成功的最大障碍。
姜云帆起初觉得这动作很简练,一套一拔再对接,简单不过。但是这个人最擅长笨手笨脚,任凭老工人怎样讲述,轮到让他去做时,不是热熔过度,就是熔化太轻无法对接。老工人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笨拙的人,气的他不顾形象朝这个新手大吼大叫,而对方似乎也从来不把他的吼叫放在心上,恍若从来没有听见一般。这实际上就是把握时机准确度的问题,就好比老鹰在捕猎时看准时机,一个俯冲下去,张开一双利爪抓紧逃脱未遂的兔子,恰到好处。看来若想熟练,还是要经常做这个才能稳操胜券,凡事都是如此。
一周之后,这位资深工人已经无法再忍受他的笨手笨脚,就给工头柴国打招呼换人。负责水电管理的柴国毫不留情,直接就把他发配到另外一个工地上。这下他待在这里直到开学才离开。
这工地是在ZZ市区内一个复建的博物馆,主要保存的是仰韶文化时期的文物,博物馆的名字叫大河村。当然在郑州待过的人也可能听说过这个地方,只是你所见的是复建之后的样子。原来的博物馆由于时间较长,墙体多处损坏了,只留一个大的展厅,暂且堆放文物,其它的地方都进入到了加紧修复重建的地步。
复建的博物馆有三层,每层的中央是大展厅,两边是主题展厅。墙体所用的都是那种体积较大的泡沫砖,说是泡沫,也并非泡沫一样容易破碎,相反却是坚固异常。有规定说是政府限制了粘土砖的生产,也算是淘汰了自古以来所用的秦砖汉瓦,这样也是为了保护有限的国土资源,现今城市大楼建设如今多用泡沫砖。这种大块头看上去很重,非要两三个成年人才能费力抬起来,实际上砖体内部多是小孔,一个人费些力气也能搬起来。
新到工地的小工起初做的活很杂,今天可能是粉刷墙壁,明天或许就是掂锤砸墙。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为了工作也不能说不会,只能慢慢去学用心去做。由于他动作轻盈擅于攀爬,那些拆过架子但又有需要修补的墙洞就只能让他去了。这个完工之后,又去抡捶砸墙,当然砸墙不是夸张到把墙砸成蜂窝煤,只是在墙上掏个管道路线,好让电线从中通过。
虽说使用电铲或者电锤更为省力,但由于各部门配备的电铲并不多,唯有资深老工才能使用,一般的工人都只能使用锤子和凿子工作。实际上,在开凿线路时是站在木架上工作,原本可以省力电锤由于自身太沉,加速了工人力气的消耗,反而让人们更倾向使用锤凿。只是给墙体凿出几条线管通道,那倒是十分容易,即便泡沫砖要比粘土砖坚固,但还是在锤子和凿子的夹击下显得不堪一击。真正具有开凿难度的是墙角下水道开凿通道,使塑料管道能够穿过楼层厚重的钢筋混凝土到达楼下,这种打洞的工作相当费时,却又毫无办法,即便是使用电锤和电铲也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更何况大多数情况下使用的还是锤凿。
读者们也许会说,开凿程序如此繁琐,为何当初建楼层的时候,不留一个空隙以备管道通行呢?这倒是个好主意,实际上也确实这样做了。建筑工程中使用的楼层管道,衔接口都是使用钢管做模子,中间自然是镂空的,上下皆有木板覆盖,只是在浇筑混凝土时不免会有堵塞管道口的情况发生。有时候会因为模具的轻微移动,导致管口并不吻合,多数情况下通往下一层的衔接口,都是需要再次进行开凿的。尤其是卫生间和厨房,需要的穿过的管道口较多,其中多数连接口都是后来才开凿的;即便是没有堵塞,管道也不是很顺利的就能通过对接。
他走到二楼主题厅里,稍稍弯下腰,顺手把锤子和两个凿子朝架子的横木上轻抛,贴身装备在空中划过两条弧线,稳当地落在对在一起的横木上,恍如走流水线一般,并不像当初刚做这个时那样毛手毛脚。早在先前,他学习抛物线方程和牛顿经典力学,时常会见到这样的试题。上面说道:篮球运动员在三分线外投球,已知某方程式,求当X处于哪些范围内,球才能准确进篮之类的问题。在他看来数学有用,却是无聊的,或者说数学的理论运用在科学的探究,或是精密仪器的计算更为合适。人们可以利用数学的理论将卫星送上天,或将导弹送往某个攻击地点,唯一感到困难的是,将这种精密的逻辑计算运用到人体本身上,让人们知道该出多少牛顿的力。难道在往横木上抛锤子还要计算一下抛物线方程?究竟要耗费多少牛顿的力才合适,这是在开玩笑。
人们毕竟不是机器,也没必要成为机器!若是经常得以接触某种工作,即便是毛手毛脚,也会在一次次失误中获得改进的机会,长期以往就会变得庖丁解牛一般游刃有余。相应的,那些接触得少或者说不常使用的技能,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的生疏,一致与普通人无异;尤其是知识的更新速度加快时,那些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就和艾宾浩斯遗忘曲线那样,不消半月就会被遗忘殆尽。不断的学习就像是给手机充电,一旦若是没有源源不断的电流供应,使用状态下的手机就会将储存的电量逐渐消耗完毕,利用之便也就结束了。在他没有到达工地之前,物理、数学之类的问题还能基本作答。然而,随着工地生活的进行,他几乎不能断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学过这些理论知识,尤其是数学和化学的遗忘速度最快,他居然记不得如何解抛物线方程,也分不清电解之后的铁离子究竟该是几价。
他爬到架子上坐好,一切就绪,随即就开始拿着锤子开工。这些砌在墙上的大块头虽然里面有不少小孔,但是却坚固异常,里面的砖屑原子彼此沾亲带故不愿离去,一锤一凿下去仅有个小眼,若想凿出个管道线路,还真像是在开凿隧道一样,说不定就连阿斯加尔德的城墙都不如它坚固呢?砖屑里面的原子们彼此抱得紧密,苦苦哀求不要分离它们,只是这声音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他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不断地用锤砸着凿子,并不时的变换凿子的着力点,终于一掀,随之掉下来一块儿砖屑。砖屑们携带着碎末恋恋不舍朝四周扩散,宛如超巨星爆炸一样精彩,大的碎屑带着仇恨般“咚”的一声落到地上,小一点的则噼噼啪啪地落在地上,那些颗粒状的碎末则在空中飘荡久久不愿离去,甚至报复性的钻到他的鼻子里,让这个可恶的人自作自受。
第二节、三棵核桃树
整个下午,他都在为开凿线路通道努力着,终于砸出来几条线路通道,身上所见之处尽是碎砖末。柴国原本以为这个人临走前再会偷懒,不想他一下午却干的起劲儿。为此,柴国提前一个小时让他下班了。他把这个小鬼叫去,对方以为是给自结算工资,结果却是另外一件事。起初他对这种偷盗行为嗤之以鼻,但他这个廉价的烂好人还是经不住恳求,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们谈的是博物馆院内的几棵核桃树。此时正值核桃即将成熟的季节,每棵树上都挂满了核桃,十分诱人。即便是在工地,大家也都是体面人,不能为了吃就去爬树,就算是想吃也只能眼馋,更何况这几棵树还有人看着。但这些对于年轻人就不是事了,他们暂时不用考虑要不要面子,只需要关注可以吃就行了。世界就是这样,那些成人认为不光彩,但又想从中获得利益的事,就会依靠小孩子去实施这个计划中的细节问题,就好比《雾都孤儿》里面的费金教唆孩子们去偷盗。他们利用孩子们可怜相去蒙蔽路人的眼睛,借此蒙混过关聚潋钱财,这种事情即便是在当下,也是屡见不鲜。
年轻人见郭昰有事相求,趁机提出自己的条件,就是带病上班的那天工资不能扣除。对方丝毫不加思索的就答应了,并保证一分不少。但是这事并没有就此算完,两人对事后瓜分的事情颇有成见。江云帆要求七三分成,自然是自己占据七分,如此一来对方当然不会同意。与人讨价还价时,只有事先开出的条件很高时,才会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如果起初的差价空间很小,那么讨价还价也就没有意义了,实际上也很少让人愉快地达成一致。卖衣服的店主在出售衣服时,当他了解到:即便是衣服价格便宜到成本价格,也会遭遇买家拦腰砍价,那么他就会干脆把价格提高一倍任你砍价。这样交易达成后,买家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并开始四处炫耀自己会如此讨价还价。
两人讨论了如何摘,如何放哨的问题。随后,江云帆拿着袋子慢慢摸向那三棵核桃树最靠边的那一棵,按照约定柴国要去看风。为了避免惊动看守人,是不能用竹竿敲打的,也就是说必须上树才能悄无声息的摘下来。孙悟空在偷摘镇元子观内的人参果时,虽说起初小心翼翼,但最后还是被人发觉。姜云帆面临的情况就不一样了,首先这是个工地,各部门工人众多,即便是丢了东西,也不好查出结果来。原是说好有外围公关放哨,内部减料偷税的,但是等到他上去后,却发现却跑柴国一边不见人了。既然上来了,就没有空手下去的道理。他没有理会这些,只是一味地去摘那些较高地方的核桃。
开始成熟的核桃,外表看去像是一只青涩的梨子,外面包着一层很厚桃子一样的果肉。只是这些果肉不能食用,它的表皮含有大量的丹宁酸,人们在吃石榴时也会碰到汁液沾到手上,会留下的黄色痕迹一时半会儿清洗不掉。不过要是用小苏打粉就方便许多,很快就能清洗干净。但若是被核桃里面的汁水溅到手上,就不是那么幸运。青皮核桃中的汁水沾到手上后,里面的丹宁酸会迅速发生氧化反应,转化成另外一种黑色的物质。这个反应的速度是极快的,黑乎乎的双手,让别人能清楚的了解你犯罪的事实。任凭你用肥皂、小苏打之类的东西极力促成酸碱综合,一切都是枉然,怎么洗手都不会立即清洗干净。那些犯了罪的人出狱之后同样如此,在短时间内,他们是无法抹掉周围人对自己异样眼光的。
他像只猴子在树上动作轻盈,“梨虽无主,我心有主”这样的话转眼间就被他抛在了一边。对于吃来说,实在太能干,不多时就摘了半袋子。再摘下去就在树上不好移动了,一方面树枝承受不住,另一方面也是摘的人也会感觉太沉。他只好顺着树枝爬到那间存放文物的房顶上,把核桃倒在上面,并用一旁丢弃的破衣服盖着,随后返回树上继续“工作”。当他快要摘半袋子时,柴国终于现身了。当被问到去哪了时?对方支支吾吾,说是去了解决了一些生理问题。
姜云帆用绳子把摘了的核桃扎好放了下去,并告诫对方先带回去,以免多生事端。随即他又换了一棵树。按照他的说法,不能把那些一下子摘光,这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你至少得让人看到这树上很明显的位置,依然有很多核桃的样子,即便是偷摘东西也要思前虑后。为了今天的行动,他甚至老早就画了一幅图,把那些能够轻易看到的核桃编了号,就好比防卫军司令获悉了城内潜入了叛党,然后挨家挨户进行搜捕。比如:那一堆有十几个,你摘掉一些就行了,还要留几个大的装饰门面。看管核桃的人不是五庄观里的清风明月,也不会整天在数它实际的数量。这些细致的考虑,实际上都是多此一举,在这方面,他实在是将简单事情搞的复杂了。
正当他在树上肆无忌惮时,放风人突然发出警报,随之就逃的不见踪影。姜云帆急忙从树上跳到屋顶上,等到确认这个看守的人离开之后才从房顶沿着树枝跳了下来。不幸的人,这个还是没有逃脱被抓的命运。小偷能否被抓住,关键还是看谁的动作更快。负责看守博物馆的王进山是个退役了的侦查老兵,人称“老王”,虽然年近花甲,却是身体依然健壮。他听到屋外有动静,就出门查看了一番,等他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就暂时回到屋里,伺机等待再次出动。这是他的经验,若是查看什么事,第一遍多半是没什么隐患的,尤其是看管人员防止偷盗事件的发生上。人们的警觉意识往往只会重视第一次检查,或者说检查之后的短时间内,看有没有回马枪的可能。等到他们放松下来之后,对方突然来袭,这就让人在松懈之下顿时显得仓皇失措。
果然,姜云帆看到他进屋后,又等了几分钟确认对方没有出来,这就再次爬到了树上,准备从上面跳下逃走。这就刚好让老王目睹了小偷从树上跳下的瞬间。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堵住了小偷的退路,动作如此迅捷,丝毫不像是六旬老人应有的风貌。姜云帆见无路可逃,只得把袋子藏在身后,希望躲过看守的眼睛,这是不可能的,对方的视力明显没有减退到睁眼瞎的地步。老王看见盗贼背后手里拿着一个袋子,比老鹰捉小鸡还要迅速地赶过来一把夺了过去。
“这里面是什么?哈哈,我总算逮住你啦!这回看你往哪跑!”
老王打开了袋子看了里面的证物,显得洋洋得意,他在想该怎么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坏蛋,是直接罚他款,还是直接送他进派出所。他一时无法做出决定,只好先审问这个小偷让他自己做出决定。
“老大爷,不是我,我不是……”。姜云帆一听说派出所,心里急躁万分,立即说话哆哆嗦嗦。“天哪!我居然愚蠢到没有逃跑,我可不想去那里”,想到这,他瞬间就慌了神!
“你不是,你不是什么?你居然想要说这不是偷的?休要狡辩,这次是人赃俱获,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你这个偷核桃的贼。”
他不敢再看老王那狡黠恶狠的目光,深恐还没看到他的面孔就被其一口吞下,直吓得他顿时满脸刷白,茫然之际不知所措,慌乱之下背后竟冒出一股冷汗。在无法逃脱的情况下,他几乎无法想象出将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尤其是那些从未想过会失手的人一旦失利,所造成的心理压力将是异常巨大的,突如其来的挫折,会让人顿时陷入慌乱与茫然之中。
老王见他对方才的选择无动于衷,又重新提示他打算接受罚款还是进入派出所。这种选择即便是傻瓜也知道,这些人才不在乎小偷是不是被处于公正的判决,他们在乎的还是能够从中多少捞点好处。姜云帆完全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讨好人。他没有钱,也不想进监狱,这个从来不知道花钱消灾的人,一时间竟让不知所措。正当他感到彻底绝望时,突然来了一通电话,老王只好先去接电话。他没有趁机逃走,反而站在一旁,等着这个敲诈他的老兵与人把话说完。
“你没打算偷跑么?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孩子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老王对他没有趁机逃走感到很奇怪,明知道会受到惩罚,反而没有趁机逃走,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你说什么?我自己惹的事,我自己承担责任。不过,不过……我没钱,可……可我也不想……不想进,进派出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能不能分期付款。”他说的吞吞吐吐声音极小。
“什么分期付款,你刚才在想这些?”老王疑问道。
“就是这样,没,没有人指使我,我也不是故意要摘的,我会慢慢赔偿的。”姜云帆说的结结巴巴。
老王大概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从对方说话的神情中就一目了然,这个偷核桃的人必定是受人指使的。不然,也不至于会做出如此令人难以解释的举动,很明显这并不是一个惯犯,心理素质远远没有那么镇定自若。那些恐慌的表情也的确不是装出来的,他打算不再对此事进行深度追究。实际上,他早就发现柴国对此关注已久,只是他不确定是不是将此事告知公司。
“你当我是傻子么?我知道是谁,就是想要证实一下。我告诉你,那个唆使你的不是什么好人,这核桃还没有成熟,是有毒的,既然你不说我也就不再追问。以后不要再来摘了,摘几个核桃不是什么大事,万一你掉下来摔伤了就事大了。你走吧!”老王摆摆手说道。
正当他为如何承担后果感到难过时,突然听到了特赦,这虽让人感到惊奇不已,但他仍然站着不走,直到确认是让自己离开后,才迈开步子离开这个地方。他对老王的赦免感到由衷的感激,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发誓再也不会如此越轨犯事。在此之前也曾有过类似的偷摘行为,但由于没有被抓住过,也就乐个心安理得。人们一向如此,在犯案没有受到处置之前,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没有感到任何行为上的不妥,道德、价值、原则都只不过是阻止人们安慰自己违背良知的阻碍;倘若一旦失手,反而勾起了他们对道德与原则的剖析与思考,并发誓再不触及此事。这种事谁又能说的清呢,也许说过之后又会抛诸脑后。每次都向国王誓忠的塔列朗,一旦看到政府即将垮台,他就立即抛弃了旧的恩人,转而迎逢新的主子。那些初登大宝的君主们为了任用他的政治才能,居然也默许了这个人反复无常的背叛。
姜云帆听到老王最后的劝告,顿时觉得感激涕零,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心是如此的温暖。实际上,对方这样说是为了避免工地上有人摔伤,让建筑公司承担责任。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不免让人失落。说到底,这世界上不是缺乏关心和友爱,而是缺乏一种真挚的心,它让人们相信这就是人类独有的感情。然而这个青年人并没有想到对方说的实际含义,他把每个人说的话都往最好的地方去想,哪怕是这个人确实心有不轨。
他匆匆回到住处之后,对于被抓的事只字未提。他们拿出刚才摘到的果实,并商讨该如何去分。只是在如何分的方面发生了争执,柴要求平分,姜则以自己承受巨大的风险为由表示极力反对,并坚持七三分更为合理。最终为了避免事情败露,两人各让一步以****达成一致。但凡密谋之事,越少人知,主事人越是安全,更何况这件事已经败露,只是其中一方并不知情。
此时的高中已经即将开学了,或者说已经开始上课。那些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早在八月初就已经重返学校进行复习了。这是正式开学的前天,也成了他在工地上最后的时光。工人们坐在一起彼此寒暄,并嘱托江云帆以后有机会再来工地找他们。七点半时,有人打开电视,工人们开始围着小电视看新闻。他们围在一起讨论着中国与巴基斯坦、俄罗斯之间的关系,似乎比国家领导人还要关注周边国家的动向。与其说是讨论,倒不如说是各自调侃似的聊天。他们分别站在各国的角度上去看待争端问题,激烈的对话调侃,仿若在进行学术研讨会。虽然待在工地上的人们文化水平并不高,但是看待问题的观点则是一针见血,比起那些专家学者关注的数据与局势,这些人讨论的问题则是更为实际。
一阵闲聊之后,众人坐在一起打扑克牌,并各种出些小钱做赌本,实际上不过打发时间。等到众人睡去后,江云帆就悄悄的到房顶里把那剩下部分核桃放到了手提箱里。他躺倒凉席上,回忆着自己在工地经历的时光。时间是不能回首的,否则你就会发现自己脑子装满了回忆,似乎又是一片空白。如果人们不写日记,没有所谓的只言片语,大多数情况下的回忆,每天的事情都是雷同的,甚至会对那一天没有什么特殊印象。
人们习惯了如此生活,或者说不得不如此下去,尤其是处于紧张的工作之中。诗人保罗·瓦莱里在《海滨墓园》中写道:Leventseleve,ilfauttenterdevivre!(法语: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生活如此不易,以至于人们不敢去回忆往事,生怕这些羁绊拖住自己生存前行的脚步。人若是一旦回忆起来,就会因时光流逝的飞快感到恐惧,越去回忆就会越感到孤独与忧伤。就像这个年轻人,才刚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肉体与精神上的疲惫,不再为每天的劳累感到叫苦不迭。比起精神上的忧郁,肉体上的承受则会让人暂时忘掉这些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