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佛诞日前一天。
我头枕着双手,躺在剑坛的边缘,望着天空怔怔出神,突然远远的响起一声烟花爆破之声。我立即坐起身,只见灵宫门口处,一道细细白烟直冲云霄。
果不其然,彩戏师与梦舒之后,到底还是来了第三个人。当下凝神备战,飞身过去。
灵宫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青衫折扇,丰姿奇秀,浑身散发一股夺人的贵族气息,看上去十七八岁,邪魅的脸庞上却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腰间挂着一块晶莹玉佩,上面写着一个鹿字。
见我过来,立即躬身行礼,微笑道:“你好,方采林。”
我不由握紧神剑,沉声道:“轮番上阵,鹿公子,你终究也来了。”
“不错,我自然要来。”
“你应该看到彩戏师和梦舒的状况了吧?”
“我只看到他们还活着。”
“所以你对此行毫不担忧?”
“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左右踱步,上下打量道:“不错,我看的出你的法力比他们都要高,但事实上实战中出其不意往往更有效果,你修的是正统的对决之术,论手段阴谋,他们可强你百倍,所以对我而言,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鹿公子摇头道:“不,我说的不一样不是指这个,他二人狗胆包天,居然擅闯灵宫,就是死了也活该。”
“你难道就不该死?”
“我当然不该死,第一,我并没有走进灵宫,反倒拜山叩门,放烟花示意,第二,他二人来者不善,企图加害,而我今来却敬意满满毫无恶意,所以你没有理由杀我。”
我怔了一下,道:“你今日为何而来?”
鹿公子从怀中拿出一份红色纸柬,道:“明天是佛诞,是每年礼佛祈福的大日子,你与天琢大师交情匪浅,我此番特来为云归寺拜送请柬。”
“你倒提醒了我,就凭你擅自限制明日礼佛之人,便该死至极!”
鹿公子叹道:“这你可冤枉我了,历年来每逢佛诞,云归寺便人山人海,频出事故,鹿王府作为全城管辖机构,责无旁贷要负责城中安定,我这才出此下策,实为无奈之举,不过,既然你方采林不乐意,仅需一声吩咐,我这就回去即刻撤销城中告示,明天所有人都可自由出入云归寺,怎样?”
我冷冷道:“巧舌如簧,你鹿王府的人行事嚣张跋扈,我刚来逐鹿城第一天便见识到了,即使你临时撤掉告示,百姓怕是也不敢前往,我若没猜错,眼下云归寺应该已经被你层层包围了吧!”
鹿公子呵呵笑道:“言重了,鹿王府府卫众多,其中难免有一两个品行低劣之徒,之前若有得罪之处,我这便给你赔个不是。”
“你要赔礼,除非,赔上你的命!”
“你想要我的命?”
“不错。”
鹿公子满脸哀愁:“死在佛诞的前一天,岂不错失了最后礼佛的机会,能收到这请柬的人虽不多,你方采林却是唯一一个受得起我亲自来送之人,如此诚意,可否容我多活一天?”
“我为什么要让你多活一天?”
“若你今日执意要我性命,鹿王府众多府卫,还有那些其他收到请柬之人,见我送柬未归,怕是会惶急冲动,打搅了天琢大师和云归寺众僧的清修,只待到明天礼佛之后,无论我是生是死,都可确保云归寺的安宁无虞。”
这鹿公子眼看彩戏师和梦舒双双铩羽而归,今天仍敢独自前来,显然是有恃无恐,明日礼佛,却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沉吟道:“可以。”
鹿公子躬身行礼:“多谢!”伸手中向前微微一送,请柬缓缓朝我飘来。
我左手食指轻轻一划,那请柬立即转向一旁,落在远处,道:“这纸柬太过普通,我想你手中的飞扇才配做我的请柬。”
鹿公子脸色微变:“这……这可不成。”
“你的命都是我的了,难道还舍不得这兵器?”
鹿公子犹豫片刻,咬牙道:“好,给你!”说着将飞扇抛了过来,转身即走。
“等一下!”
“你还要怎样?”
“我说了今天不杀你,却没说让你就这么回去,彩戏师和梦舒都挂了彩,同为一丘之貉,你又怎可例外?”
鹿公子怒道:“你未免欺人太甚!”
“我不欺负你,既然收了你的兵刃,大不了我也不拔剑就是了。”形随意动,飞身向前攻出。
鹿公子惊呼一声,身形疾速向后跃出数丈。下一个瞬间,我已闪身到他身后,速度快极,鹿公子顿身不及,凌空转个跟头,双脚呼呼踢出。
我顺势一把抓住,手中运力试图捏碎他的脚骨,却不料一股浑厚的内力强行将我的力道抵御,而下方他曲腰而至的双掌也已反攻而出。我暗吃一惊,身形暴起,双掌交叉挥出两道刃芒。
鹿公子贴地滑行躲过,两臂左右张开,手指变幻,忽听一阵沙沙声,两旁无数片树叶密密麻麻脱离树枝,簇拥成两片巨大的扇状,霸气凌厉,左右凶猛地扇来!
这一击速度之快、范围之广,我甚至无暇闪避,右掌转动,迅速凝出两层防御水球。只听得“嘭!嘭!”两声,外层水球眨眼便被击碎,两扇巨大的叶扇同时也爆开四散。绿叶飘零中,鹿公子自上而下,右手食指中指点出,一道细长的指力远远射破了内层水球。我瞬移向上,同样伸出两指,一下夹住他的两根手指,运力扭动,清脆细微的“咔咔”骨裂声,鹿公子嘶声痛叫,紧接着败中求胜,左掌拍出,我急忙翻身跃开躲过,忽觉的腰间一动,鹿公子竟用断指将自己的飞扇生生抢了回去。
两两分开,各自落下。鹿公子已然神色自若,那飞扇环绕着他“嗖嗖”地不停飞舞。
我赞叹道:“果然是集百家之长的高手,我断了你两指,你却夺回了自己的兵刃,确实比彩戏师和梦舒那两人打的漂亮。”
鹿公子微微喘气:“我断的是极为重要的两指,你丢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一战,我输的也同样彻底!”
我转身走向灵宫,道:“你可以走了。”
飞扇嗖嗖飞出,“噗”的一声深深嵌进了门口那块擅入者死的大石上,震出一道长长的裂缝。
鹿公子道:“别忘了你的请柬!”微微一笑,转身下山而去。
我疾走两步,扶在大石上,面色涨红,深吐几口气,慢慢抑制体内的翻腾。暗暗心惊,方才一番拆招,这鹿公子法力之高,当真出乎意料,不过我也知他下山走不几步,必然口吐鲜血,那表面上的洒脱倒足显其行事沉稳、深藏不露,小小年纪有这等造诣,着实可怕。
铁杖青、彩戏师、梦舒、鹿公子,四人轮番下来,实力有增无减,眼下他们一死三伤,却似乎又毫无畏惧,还有尚未露面的潇雨田,这些人到底从何而来的底气,明天的佛诞日,不知自己又有几分胜算。
魔法珠,还有两个。
是夜。虽然我心中异常忐忑,却还是强迫自己睡下,既然未知的事情无法把控,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四月初八,佛诞日。
离开缥缈谷,我从逐鹿城最繁华的街区不快不慢地走向云归寺。路过一家裁缝铺时,问店家要了几片废弃布料,将系在身上的包裹层层加厚,两个魔法珠的幽幽光芒尽被遮掩,一路上无人侧目,无人抢夺。
天气很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浊云,看不到太阳。让人没来由地胸闷压抑。
云归寺宽阔的石阶路上,已没有平日里的人来人往,远处的大江也停止了拍岸的浪潮,江面水平如镜,乌云掩映下的巨大佛像,隐隐透露着一股诡异气息。
我走在石阶上缓步前行,突然从后面跑来一个小乞丐,浑身脏乱恶臭,一把抱住我的腿,哭道:“你能带我进去吗,我家人都死了,我也快死了,我想进去求佛祖收留!”
我俯身道:“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进去,但是你不要死,总有一天,你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小乞丐怔怔出神,我轻轻推开他,继续往前走。刚走了七八步,小乞丐突然嘶声大笑道:“佛祖不会喜欢你们这些人的,你们都会死!都会死!哈哈哈哈!”声音阴厉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我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每上一层台阶,都似乎离头上的乌云更进一步。石阶的尽头,是数十个身着鹿字服的武士,手执雁翎刀,齐齐站成两排。
“站住!请出示请柬!”
我拿出鹿公子的飞扇丢给他,脚步未停。带头的几人立即惊恐地让开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