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钗镇街上的喧闹声,依旧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他们都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懂得维系自己的亲人和爱人,一张张喜怒哀乐的脸,交织出知足常乐的人生。
我徒步其中,恍惚中似乎也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平淡而幸福。如果羽澈没有死,如果猎镇没有亡,如果我掌心握着的是温暖的手,而不是冰冷的剑,如果我脚下的步子是通向家里,而不是等待决战,如果我背上是心爱的人在欢声笑语,而不是闪着光芒的魔法珠,如果我的脑袋可以完全放空,而不必时刻警觉。
人生哪有如果。我仍在命运砧板上做最后的挣扎,只因在遥远的洞湖里,还有一个等待被唤醒的灵魂,那是我活着的全部。
不知不觉中,已渐离了繁华的钰钗镇。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脚下却不自禁地向着南方走去,潜意识中,像是羽澈在那里呼唤我,唤着我陪她一起在惊龙池听月光的声音,一起飞上全香果树蹁跹起舞,一起坐在剑坛边缘看飞鸟的翔姿,一起闭上眼睛头拼着头,感受彼此的心跳……
脚下的路慢慢没了轮廓,一直走到天黑,已远离了人烟。我躺在树枝上闭上眼睛。许久以来,我几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夜里是不是睡得着,还是只是为了等待天亮。小到呼吸的异动都可以很远的让自己翻身跃起,大到翻江倒海生死人命的闪念,却不会微微皱眉。
夜后,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身上时,我知道自己又该继续走了,虽然仍旧不知道该去哪里。
走到一条溪流前,我蹲下身用手掬水喝。溪水入口清凉甘甜,颇让人身心舒泰,当下又洗了手脸。就在这时,溪水上顺流漂来一片粉红色的花瓣,我拈在手上,甜香扑鼻,细看之下竟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抬头朝漂来的方向看去,是一条泻下的山流,树林掩映下看不到源头。心中有些奇怪,当下便施展御空术,逆流而上寻去。
又行了半日,仍未找看源头,心里更觉得费解,这花瓣竟能漂的这么远,于是加快脚步继续往上。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山风中渐渐闻到一股香甜的花香,显然已在不远处了。
这座山完全就是一座荒山,一路上没有任何山路,荆棘遍野,陡峭险峻,纵跃间的落脚点都只能踩在树枝上。而那片漂下的花瓣看上去却并不像野生,难道这荒山上竟有人居住。
花香越来越浓,此时我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这味道竟与灵宫后山洞湖前,那株临崖而生的桃花树的味道一模一样,但是闻这味道显然这里绝不止一棵。
接着,这荒山之顶像是被一把巨刀横着切掉一块,一大片平整的地面出现在眼前。连绵一片粉红色的桃花林竞相争艳,分外惹眼,我置身其中缓缓环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灵宫洞湖外仅有的那株桃花树,常年受缥缈谷仙气侵绕,花瓣四季不败堪称奇迹,但相比之下,这里的每一株都更高大更惊艳,且多的数不清数量,被山风吹落的花瓣厚厚的铺满一地,远远的看不到尽头。
踩着松软如绵的花瓣慢慢往深处走去,一直穿过桃花林,看到几颗伞状的大树,待走到近处才发现,竟是全香果树,有十几株之多,上面都结着成熟硕大的全香果,只有红果没有青果。我还未来得及惊奇,无数粗壮的树枝已然大力向我扫来。我纵身跃了进去,伸手摘下一枚果子,随即跳离树群,树枝慢慢又安静了下来。
我张嘴咬了口果肉,甘甜爽口,远胜灵宫剑坛上的全香果,接着掰出果核,捏碎吃了下去,随即体内一股热气窜动,愈来愈烈,不一会儿我便已脸颊通红发烫,呼吸急促。
我记得离开灵宫之前吃的全香果核,仅仅感觉有少许温热,远不及这般灼热猛烈,显然这里的果树也比灵宫的更加纯粹。我盘腿坐在地上,右手处运力凝出冰气充盈全身,将体内果核之劲缓缓抑制。
我惊奇之余,继续往前走去,片刻后,隐隐听到哗哗流水的声音。脚下的路依然平坦,越走越宽阔,这时两边已耸起了高高的山壁,上面爬满绿藤。再接着,绿藤越来越少,有薄薄的涧水顺着山壁流下,抬头极目看去,已是巍峨的一线天。
越往前走,涧水越多,也更显得湍急。这时我透过水帘,发现山壁上刻的有字。当下驻足细看,这水壁上刻的文字竟无比熟悉,我大惊失色,脚步不停顺着文字方向往前跑去,这文字由浅显到深奥,渐次排列,与灵宫惊龙池水底的天文一字不差!
我伸手划在水壁,脚步越行越快,看到最后竟发觉,我所修炼的惊龙池深水区天文,仍不是尽头,这上面还刻着更为深奥更为强大的法术。我慢下来逐字逐句的看,只觉得撼天动地,极尽玄妙,俨然是天神之能。
而此时前方光线大盛,一线天已快到尽头,我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往前奔去。
高耸的水壁断然裂开,眼前豁然开朗。乱草,野树,山石,游鱼飞鸟,全然是再普通不过的景象;远处一棵参天古树下,背站着一个人,而我知道,那定是最不普通的人。
我缓缓向其走去。
“我劝你,还是先不要走太近,否则,你可能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平缓均匀的语调,那人慢慢转过身来。
小奔。
我停住脚步,巨大的悲凉袭上心头,手脚一点一点的冰冷。
我强忍住眼泪,道:“你,就是妃子白!”
他轻轻笑了起来,笑容里既没有往日的纯真,也没用想象中的轻蔑或者阴狠,不带有任何色彩:“不错,我就是妃子白,你最后要面对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你甚至是我唯一的朋友。”
“除了没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好像还真没对你说过什么谎,反倒帮你不少忙,比起那五个各怀心机阳奉阴违的小人,我确实算是你合格的朋友。”
“但你还是妃子白!”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我一边控制五派,一边做最普通的小奔,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快一百年了,并非刻意乔装欺骗你,我没有必要也不屑于欺骗任何人。”
我侧脸看了一眼石壁,道:“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
“缥缈谷,灵宫,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那里的人倒跟我有些关系。”
“你是说冷月和颜裳?”
“你少说了一个,冷月颜裳,还有天琢,我曾经的三个徒弟。”
我惊道:“他们都是你的徒弟?”
妃子白苦笑道:“那是我做过唯一愚蠢的事了,我曾将毕生法力传授于他们,却不料竟助涨了他们的狼子野心,学有所成后,这三人竟趁我潜心修炼之际突施暗算,将我打伤,偷走我精心培养的两只五行狐,并尽数抄下石壁上的文字逃走。”
“我在灵宫惊龙池看到的文字,却比这水壁上的要少,多出的部分是你后来所创?”
“不错。”
“他们为什么要背叛你?以你的行事风格,又怎会就此放过他们?”
“当时有传言说缥缈谷里有一把绝世古剑,威力极大,他们心存觊觎企图占为己有,被我严厉重罚了一番,当时他们三人合力已足够与我一战,我也受了重伤,一时便忍了下来,之后我为继续创作更为高深的法术,一直没能亲自动手。”
“所以你就派了千夜和他的战龙去,却没想到败于那古剑之下。”
“一时无法强攻,只好智取,于是我又培养了一个徒弟,安插在灵宫之内,伺机取他们性命。”
“这个人是花无谣?”
“不错,只可惜这女子虽然忠诚,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知道吃下五行狐之心,可明心通智,令修为大增,花无谣有任务在身,不敢吃,颜裳为取狐血救人,不能吃,但是冷月无所顾忌,却为何不吃?”
妃子白笑道:“两个和尚挑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据花无谣探知的消息,他们三人立下约定,冷月颜裳共同掌管一只,天琢独掌另一只,若有一人杀狐取心,那另两人则必联手取那人性命,以此互相牵制。”
“我想这个约定应该是天琢大师提出的,因为只有他不觊觎五行狐。”
“不错,天琢这小子素来憨厚老实,叛师一事定是被冷月威逼怂恿,他本是个翩翩少年,据说后来却做了和尚,终日诵念佛咒忏悔,想来必是怕我去取他性命,只是就算我饶其罪行,五行狐却常年被他青灯古佛的磨去灵性,已无作用,如此暴殄天物,当真该死!”
“你四个徒弟已死去三个,天琢大师一心向佛诚心悔过,早已无意争锋,你难道还要为难于他?”
妃子白冷冷道:“他让你来取五系魔法珠,无异于让你来送死!”
“我来,或有一线机会,我不来,也绝不会苟活到今天。”
“你的问题问完了吧。”
“问完了,我想你应该也有问题问我。”
“我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真的认为,自己有一线机会打败我?”
我摇摇头:“虽然我曾无数次设想妃子白到底有多强大,然而看到那水壁上的文字才知道,你的法力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决不是你的对手。”
“但你还是会尽力一战,哪怕毫无胜算。”
“你忘记问我另一个问题。”
“我忘记问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就这样一个人来。”
妃子白的脸色有了轻微的变化。
这时,五个人缓缓从远处走来,他们是,叶无秋,九姑娘,沙王,子非鱼,千夜和他的战龙。
他们是我最忠实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