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先生不小心,书包掉在了地上,飞出一堆精制的情人卡。
余敏的一番长谈,着实让她的爸爸妈妈吃了一惊。以至送我出来的时候,她爸爸竟连连向我道谢:“真感谢您今天来采访,我还是头一回听女儿讲这么多秘密呢。真是的,真是的,咳!
说实话,余敏敢于当着父母的面放开胆子讲,也出乎我的意料。其实,我本不知道她,此行是为采访她爸爸而来的。因为她的爸爸为一项尖端技术做出杰出的贡献。当我知道余敏在一所普通的职业高中读书时,才临时提出了采访的要求。她爸爸心中有数地笑着摆手:
“她不会谈什么的,不会谈。”
可是,当穿着红色西装和黑色裤子的余敏稳稳当当坐在沙发上,谈起那些令人目眩的生活,我们三个大人竟听入了迷,连窗外下了一场大雪比毫没有察觉。
我拂去自行车座子上厚厚的白雪,在嘎吱嘎吱的音乐声中,驶离这座极其平常的四合院,心却留在了这里。它使我一时无法适应这被掩盖了世界。
余敏今年16岁,读的是涉外饭店服务职业高中。她和大多数中学一样能侃---
“我们这个班,是那家五星级饭店掏钱办的。我们40个同学,都是端盘子的料。谁也不觉得丢人。现在不是干外事工作时髦么?一些工人家长,还为自己的孩子考入这们班自豪呢?就是知识分子或干部家长,也挺满意的。我们呢?工作有了保证,心里也踏踏实实。”
“瞧吧,外事口的人能不沾一身洋气?先看穿戴,我这穿的是校服,最朴素的。人家穿皮大皮、锥子裤、弹力牛仔。再看发型,嘿,大爆炸,小爆炸全有!描眉抹口红,穿高跟鞋,女孩很普遍。很多家长还互相比着呢,看看孩子更有风度。”
“交朋友是很平常的事,全班除了几个太老实的,早配成了(一听这话,她的爸爸妈妈立刻紧张起来,女儿却依然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有的纯粹是随大流,见大家有了,自己也赶紧找一个。有的女生个子矮,一时没有找到,还着急呢。
(我不错过时机,单刀直入地问她,你有男朋友了么?她的爸爸妈妈提心吊胆地盯着女儿那薄薄的嘴唇,女儿眯眯一笑。)“我?怎么说呢?三个高个子男生都追我,因为我在女生中个子最高,1米76。A是全班最高的男生,号称白马王子。中午吃饭时,他用唱歌引起我的注意,还唱情歌呢。他唱得的确不错,可有些女生讽刺他破锣嗓子,其实是心里喜欢他,又嫉妒他想和我好。我不管这些,给他鼓掌,夸他唱得好。他高兴坏了,向我大献殷勤,我就讨厌他了。我并不想真谈这种事。不是时候。谁知,他还挨了另外两个男生的揍,为什么?因为那两个男生嫉妒他。他却说,挨打也不后退。”
“第二天吃中午饭时,男生B也唱起了情歌,还问我唱得怎么样?我说不错。这时有人告诉我,你知道他为谁而唱?为你呀!我说,××,这样可不合适啊,他嘿嘿地坏笑。”
“说到底,这些人在一起并不是真正的恋爱,但结成对后,关系公开。出去玩的时候,一个男生带一个女生,成了鸳鸯车队,没人脸红。谁都知道,这只不过玩玩罢了,不动真格的(她妈妈撇了一下嘴,说,我们上高中时,班上顶多有两、三对,还灰溜溜的,谁都瞧不起。你们倒好,哼!可女儿听了并不服气)。你们是什么年代?我们是什么年代?
“这种朋友的关系很不稳定。白马王子见我不理他,向班长先生的女朋友进攻了,成了第三者。班长的女朋友并不漂亮,但长得顺溜,上下匀称,这是新的审美标准。这位班长中考考了580分,本可以进重点高中的,可偏偏喜欢外事,自愿钻进我们班。他的信特别多,差不多都是女生来的,女朋友一大堆。快过元旦的时候,班长先生有一次不小心,书包掉在地上,飞出一堆精制的情人卡!”
“其实,谁都知道,谈朋友耽误学习。有个女生,还是团支部委员呢,谈了一段,觉得没意思,想中止这种关系。可那位男朋友不许,还找人揍她,逼得她只好谈下去,整天心神不定,结果,学习成绩刷刷地往下掉。老师宣布说,谁谈恋爱就开除谁。可是,越禁得严,男生谈的劲越大。女生中,也有勇敢分子,还有当媒婆的呢。有的家长赞成孩子谈朋友,还催促两家订亲呢,说将来就不用再费事了。”
“这些小媒婆,给男女中学生搭桥牵线,以介绍本校的为主,也介绍社会上的,包括被开除的学生和社会青年(“她们这么热心此事,有什么好外汇么?”我不解地问)。这年头,没有好处谁干呢?小媒婆给人家介绍成了,就向人家索要礼物,像化妆盒、手表、锥子裤什么的。有的反过来,让人家给她也介绍个男朋友。(当一群群情窦初开的少女,卷入这场早恋的漩涡之中,能不晕头转向?我似乎看到了洪水决堤的情景。我问余敏:‘有出事的么?’)怎么没有?有人女生才上初三就怀了孕,老师带她去做的手术,而她那个男朋友(社会青年)却不露面了。”
(我不禁想象那位女生的处境,当她出了医院,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家庭、学校和社会的时候她会比同龄人更深地感悟到人生诸多严酷的面孔和悲剧的色彩。她也许会因此而毁灭,也会因此而崛起成为强者,这关键看她如何去迎接那一片刀剑般的目光之林。生活中既有这一幕,却还有把讲青春期知识的老师轰出校门的一幕,可这所中学并非如此。)
“我们早就上过青春期知识课了。男生特愿意听,耳朵竖得长长的,考试得满分的都是男生。女生不好意思听,趴在桌子上装睡觉。男生脸皮厚,吃午饭的时候,也谈论性关系的问题,说发生性关系在国外很随便的事,没什么了不起。还有的说,中国没有艾滋病,发生性关系更没问题。”
(余敏的妈妈脸色煞白,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他们说这种事,你就坐在边上听着?’可女孩儿不像母亲那样激动。)“我在屋里低着头吃饭,不会发表议论。个别女生也有掺进去的。(妈妈不能就此放下心来,她皱着紧紧的眉头问:‘那你听了这些话,有什么想法呢?’爸爸始终一言不发,但从他严峻的面孔上,可以看出他的焦虑。女儿显然察觉到了这种窘迫的气氛。)”我说不清,只觉得脸上发烧。
“比较起来,不是男生更关心的事。每到课间的时候,有的男生就拿着笔当话筒,模仿记者的口吻对另外的男生说:‘先生,您对物价问题怎么看?’‘您对美国出兵洪都拉斯有何评价?’‘您认为奥地利总统瓦尔德海姆应该辞职么?’改革的事,大家都关心,都盼望着改革能带来更多的好机会。咳,玩归玩,干归干,我并不是甘心端一辈子盘子,我得把英语玩命弄上去,争取进旅游大学或出国深造。这是五星级饭店呀,没有点本事,哪能干出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