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这次来,调集了30余万嫡系部队,以及刚从墨索里尼那里买来的100架飞机;胡宗南、万耀煌的重兵堵住了西安东西咽喉要道。同时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众多国府大员、军政要人,把个西安城搅得还挺热闹。他兴致还挺高,听说张学良得了宁夏军阀马鸿逵送来的八匹好马,其中有一匹菊花青,四尺多高,七岁口,据说两头不见日头,中午喂一次,还能跑800里,在西北五省独一无二,人称“盖西北”,蒋介石非要试一试“盖西北”的速度不可。他搞了个车马赛跑,赛程200里,路线是从西安到华山附近的华阴站。蒋介石和张学良从西安乘火车,张的副官刘海山骑“盖西北”,火车开起来以后,刘海山骑马开跑。当火车到达华阴站,蒋介石从车厢走下来的时候,刘副官已经牵着马在车站向他敬礼。蒋介石大为赞赏。
7日,他又接待《大公报》主笔张季鸾。张曾担任过孙中山总统府秘书,是政学系的头面人物,自1928年以后一直支持蒋介石。他已来西安十天,从当地气氛中仿佛感到有些不安。他提醒蒋介石:“听说张学良与周恩来会谈过,东北军有些不稳,如有其事,恐是共产党使用的反间计,委员长须加注意。”
蒋介石说:“你是陕北人,关于你家乡的事,自必格外关切,请问你们在延安的记者,最近还有什么重要消息吗?”
“谣言很多,但我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张季鸾欲言又止,“这些谣言不说,自然会止息的。”
“你所谓谣言,是否是听到了张汉卿与共产党在延安面商拥护中央,一致抗日的消息么?”
张季鸾脸上一惊,吞吞吐吐地说:“是的。”又马上说,“我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张汉卿还不立即报告中央?他决不会越过中央,与共党私自勾结,要不就是共党的反间阴谋。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小心防范。”
蒋介石脸色稍沉。
张季鸾仍在叨叨:“目前倒是另有一种情势,不能不特别注意的。就是西安社会上弥漫着‘停止剿共,一致抗日’的空气。”
蒋介石鼻子一哼:“一致抗日是中央一贯的政策,而且亦是去年剿共完成以后,既定的方针。但是大家应知共党的用意,其目的并不在‘一致抗日’,而是以‘停止剿共’为其唯一的目的。抗日不过是其手段而已,你们报馆主笔应将此意彻底阐明给一般社会了解。”
“我是否可将你的意思先告诉我在西安的一般朋友?”
“当然可以的。我也要在本月中旬召集高级将领开会,来讨论这个问题。”
10日,张学良又一次到临潼,对蒋进行最后一次劝告。当张走进华清池五间厅,把9日学生请愿内容报告蒋介石时,蒋不等张学良说完就大发脾气:“昨天学生闹事,你为什么不命令士兵开枪?对待这些学生,只有开枪打,他们才会明白!
你怎么对他们说你们的要求就是我的要求?你为啥不站在我的立场上讲话!你到底代表政府还是代表学生?你失掉了国家大员的身份!”蒋介石越说越冒火,竟拍着桌子谩骂起来。
“怎么劝他也不听啊!”张学良从蒋介石那里出来,无奈地对赵一荻说。以前他从不让眷属过问政事,这一次却什么也不瞒她了。
11日早上,蒋介石在院中散步,见骊山上有两人向这边站了十分钟,蒋介石起疑心,急忙返回厅里。中间又有几个东北军师、营长来约见。晚上,蒋介石在行辕召集张学良、杨虎城、于学忠等将领来会餐,商议“进剿”计划。但杨、于均未到。蒋介石询问张学良。张学良说他们今晚也宴请来陕的中央长官,等这里散了再请到那边去。蒋介石见张学良精神恍惚,以为是昨晚遭斥而不快。
宴毕,张学良亲自驾车,把几位军政大员送往西京招待所。车过灞桥时,张学良说:“你们的命都在我手心里攥着呢。”众惊问何故。张笑着说:“我的手一偏汽车掉在桥下,你们不就都完了吗?”大家为之一笑。实际这正是张即将举行事变的双关语。
到了凌晨5点半,蒋介石的侄儿蒋孝镇当夜在蒋的卧室外值班,忽听行辕门前有枪声,知道事情不好,急忙从床上把蒋介石拉起来往后山墙门口跑,见门锁着,又推着蒋从墙上跳过去,往骊山上跑。院墙内高外低,蒋介石一落地,脊骨跌坏了,脚也碰破了,鞋也跑丢了。蒋孝镇脱下自己的鞋给蒋介石穿上。蒋介石说两个人目标大,分开跑。这下可苦了蒋孝镇,他跑进了一片荆棘地,两脚扎疼得钻心,只好咬牙忍着。
张学良卫队营营长孙铭九回到蒋的住房查看,在朦胧曙色中,看见蒋的帽子、皮包、假牙等东西杂乱无章地摆在桌子上,知道蒋没有跑远,就命令搜索全院。忽然一名卫士跑来报告:“在后山墙下发现一只鞋。”
孙铭九就带人上山去搜。在搜查中,从后窑洞中抓到蒋的侍从室主任钱大钧。
他已负伤。孙问他:“委员长现在哪里?”钱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知道。孙营长,我确实是不知道啊!”钱大钧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依在假山的石头旁。
孙营长正要上山去,一个士兵跑来报告:“张副司令派刘师长来了,现在二门对面等你,叫你去。”扣蒋之前,张学良因怕孙铭九是学生出身,没打过仗,会有闪失,又布置了土匪出身的刘桂五、白凤翔去指挥。这二人号称“红胡子”,枪法好,胆子大。路上,士兵又说:“蒋孝先从西安跑出来送信,在公路上被我们抓住了,后来把他枪毙了。”孙铭九即说:“该毙!这小子杀死的青年学生太多了!”被扣在西京招待所的军政大员,外面有卫兵包围,不准他们自由行动。曾任过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的邵元冲,妄图爬墙逃出,被士兵一枪击毙。后来其他大员都释放了,邵并不是带兵的人,反而丧了性命。偌大的西安事变就这样死了以上两个知名人物。
孙铭九跑上山去之后,在半山腰看见被截获的蒋孝镇,问他:“你知道委员长在哪里?”蒋孝镇哆哆嗦嗦说不知道。孙铭九掏出枪:“你不说真话,我马上毙了你!”
蒋孝镇一听,赶紧回头往山上看了一眼。孙铭九按他目指的方向,指挥队伍往上搜索。一个班长突然喊:“报告营长,委员长在这里呢!在这里呢!”孙铭九应声跑过去,只见蒋介石刚从一个洞里出来,弯着腰扶着石头站在洞口边,四周围满了卫队营的士兵。蒋介石抬眼看了一下孙铭九,又赶紧避开目光,说:“你打死我吧……”
孙铭九说:“不打死你,叫你抗日!”
蒋介石脸色苍白,赤着脚,上穿一件古铜色绸袍,下穿一条白睡裤,浑身上下满是尘土。他一瞥眼,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是东北军!是张副司令命令我们来保护委员长的,请委员长进城,领导我们抗日,打回东北去!”
“啊,你就是孙营长,孙铭九?”
“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嗯,我知道,有人报告我的。”蒋意识到这些人不会伤害他,便说,“你是个好青年……你把我打死好了,你打死我吧。”
“副司令要委员长领导我们抗日,没有叫我打死委员长。”孙铭九解释道,“委员长快下山进城吧,副司令在那里等着你呢。”
蒋介石身子一歪坐在地上,发怒道:“叫你们副司令来!我腰痛不能走!”
孙铭九又劝道:“此地不安全,请委员长还是赶快下山去吧。你腰痛,我们背你下山。”蒋还是不动,并要马骑。孙铭九示意左右卫士把蒋从地上挟架起来,拥推着下山了。来到华清池,蒋又不愿进西安城。孙铭九就和几个卫士连推带拉把他弄上了小汽车。
孙铭九和唐君尧坐在蒋的两边。蒋皱着眉头刚说了“太挤了”一句话,又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车子向西安奔驰着,蒋介石不断用手抚摸胸前,紧闭双眼,口中嘘嘘地呼着长气。孙铭九问道:“今天以前的事过去了,今天以后怎么办?”
蒋介石望着窗外:“你们副司令有办法了。”
“我们副司令拥护委员长抗日。”
“我也没有不抗日呀。”蒋介石声音很小,“打共产党是国策,没有错,是我决定的。”蒋越说越气。
孙铭九反驳了一句。蒋介石更动气了:“你!……我是国家领袖,我是国家的最高统帅,国策是由我决定的,国策没有错,你不懂!”蒋激动起来,怒形于色:“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不要再和我说话了!”说完闭上眼睛。
到了灞桥附近,路上军队很多。汽车时停时走。蒋介石朝窗外看,自己打破沉寂,问孙铭九:“这是哪里的军队?”
孙铭九也不愿多说:“东北军。”
车到西安城门,门口有岗哨值勤。蒋又问:“这是哪个军队?”
“十七路军。”
进城门后,车子一直开到新城大楼绥靖公署。孙铭九扶蒋下车,进入早已准备好的住室。
张学良、杨虎城亲自检查了蒋的行囊,除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大量的是书,有《韩非子》、《管子》、《礼记》等。张学良翻了翻,发现《韩非子》、《管子》中有不少蒋介石作的眉批。后来抗战期间,蒋仍常常看这些书,还请一些学者来给他讲《韩非子》之道。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宠惠规劝过蒋:儒家文德之道尚不足以治国,奈何要学王霸之道以乱天下?蒋不语,乃放下书。
12日零点,张学良就告诉刘鼎紧急行动的消息,刘鼎一分钟也不敢耽误,赶紧向中共中央发报。但此时停电了,他就从金家巷走到南院门电料行买电池。电池买回来时,蒋已被抓到了。他即把这个消息发报出去。
张学良得到中共回电后,17日派刘鼎坐他的波音飞机去延安接周恩来一行。驾驶员是美国人。飞机降落后,当地民团凑上来,要请他们进城休息。刘鼎谢绝了。等了一个小时,还是不见中共代表的影子。飞行员急了,说发动机老开着,飞回的油就不够了,只好停开一个发动机。又过了一会儿,城墙上的民团喊红军冲下来了!听到喊声,县长命令赶快关城门。刘鼎告诫县长,不准开枪,出了事你要负责。县长立即转告民团不准开枪。这个时候,周恩来和同行的人员骑着马,从南山转过来到达机场。
都快冻僵的刘鼎将飞机运来的几箱弹药卸下来,交给红军,催促飞机起飞。
这架飞机可坐20人,但是却坐进去22人。怕飞机失去平衡,代表团的两个随员就坐在行李舱里。一路上,周恩来向刘鼎详细了解西安和张、杨的情况,西安的军事部署等。刘鼎汇报说,张学良在扣蒋时,向执行者明确交代要抓活的,保护蒋,拥护他抗战,促其抗战。
“这个情况很重要,和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周恩来捻着长须说,“蒋被捉既不同于俄国十月革命以后被擒的尼古拉,也不同于滑铁卢战役以后被擒的拿破仑,可能会出现更大的困难。希望不要变成更大的内战,能把抗战推进一步就很好。”
当天下午四五点钟,飞机在西安机场降落。张、杨不知飞机何时飞回,也忙得抽不开身,不能到机场迎接。他们就乘张学良在机场的汽车到金家巷。到了张公馆门口,一些人已经进去了,周恩来问刘鼎:“有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周恩来在南开上学时,就让严格的校规陶冶出一生遵循的法则。他曾在南开学校宿舍的一面大立镜旁贴了一张纸条,上写“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纽必结,头宜正,肩宜平,胸宜宽,背宜直,气象勿傲勿怠,颜色宜和宜静宜庄”,只要有可能,他一定衣冠整洁。刘鼎事急没想到这些,但觉得与孙铭九住在同一排房子的涂作湖处比较合适。那是一间老百姓的房子,距张公馆又近,宪兵不敢靠近,比较安全。同去还有二三个人。周恩来弄了点热水,要刮胡子,可刀片不行。又找了把剪刀,剪刀也不好使,凑合着剪去大胡子。旁边还有人不断在催说“副司令在等”,周恩来刮完胡子就去张公馆。
张学良在东楼门口等周恩来。一见面,张学良指着周恩来的脸,玩笑道:“美髯公,你的长胡须怎么不见了?”
“剪了。”
“那样长的美髯,剪掉太可惜了。”张学良摸摸自己的胡子茬,“我都忙得没工夫收拾了。第一次见面,我刮去了小胡子,这次见面,你又剪了胡子,真有意思……你们饿了,快吃饭吧。”
吃完饭,张学良同周恩来、罗瑞卿等到另一所房子里去谈话。晚上,接着又谈。
张学良说:“据我个人看,争取蒋抗日,现在最有可能。我想只要他答应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应该放蒋,并且拥护他做全国抗日的领袖。”
“你的意见我很赞同。”周恩来明确表态,“这次扣蒋是一件震动世界的大事。
是出其不意,乘其不备。但他的势力还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那里,对蒋的处置极需慎重,不然还有引起新的内战的危险。”
张学良很高兴:“共产党给我作了很好的参谋部,是为未来考虑的。”天快亮了。张学良打了个哈欠,看看表说:“你旅途疲劳了,早点休息吧。”
周恩来并无倦意:“再谈一下,再谈一下。”
张学良走后,周恩来洗了把脸,兴致勃勃地对罗瑞卿说:“我原先最担心的是内部,现在看来不成问题。张学良这个人了不起,没有个人野心,确实是中国很好的少年将军,是和平解决这次事变的得力助手。”
他吃了点东西,开始给毛泽东拟电报稿:
毛并中央:
甲、我率罗、杜等九人今乘机抵西安,即与张面谈。并住张公馆。
乙、张同意在内战阶段不可避免围攻西安前,实行最后手段。
丙、刘峙已以五个师入潼关,围华县逼渭南。如急进,应战无把握。张拟以杨部守西安东北,主力集渭水北备战,决战必须红军参加。
丁、刘多荃、董英斌及何柱国须一周内方能集中。沈光已开动。王以哲只三个师……十七路(军)向西安、潼关一线集中。张意我以主力打胡(宗南)一部。我以主力出渭水北,下游侧击蒋敌。
戊、我与张商定红军主力仍先开庆环,便机动,胡退可继进,请至少以一军去肤甘便南下策应。
己、蒋鼎文今早放出,持蒋信令停止内战。宋子文、于右任明日来,我们商定条件:
(一)停止内战,中央军全部开出潼关。
(二)下令全国援绥抗日。
(三)宋子文负责成立南京过渡政府,肃清一切亲日派。
(四)成立抗日联军。
(五)释放政治犯,实现民主,武装群众,开救国会议,先在西安开筹备会。
庚、为缓和蒋系进兵,使我集中分化南京内部,推广全国运动,在策略上答应保蒋安全是可以的,但声明如南京出兵挑起内战则蒋安全无望。
辛、东北军抗日情绪高,西北军有七八分把握,我明日见杨。冯动摇,张同意以西北三角团结组成推动全国中坚。西北临时军委要红军加入。
余禀告。
恩来
十七日
第二天,周恩来拜访杨虎城。本来杨虎城与红军有很好的合作关系,但因为两件事红军处理不当,引起杨的不满。同时,他对蒋介石的本性也了解深刻,知道蒋的报复心重,倾向于杀掉蒋介石,更有利用红军杀蒋之念。周恩来一坐下,先就杨虎城窝心的两件事道歉。一是红四方面军发动陕南战役时袭击了有合作协定的十七路军部队;二是杨部警三旅旅长张汉民被红二十五军误杀一事。周恩来讲了当时的真实情况,作了自我批评,特别说到张汉民的死:“他本身就是共产党员,他的被误杀,不仅使你受了损失,也使我们受了损失。我们在错误路线下牺牲的同志,不只是张汉民同志一个。”
杨虎城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周恩来,又谈到蒋的问题:“这老汉(指蒋)是政治流氓,中国任何军阀,包括我们在内都‘缠不下’(陕西话,对付不了或斗不过的意思),只有共产党才够得上他的敌手。你们能置党派历史深仇于不顾,对蒋以德报怨,令人钦佩。我是追随张副司令的,既然他同你们意见一致,我无不乐从。”
周恩来从杨处回来,迅疾将情况电告中央,提到蒋时说:“蒋态度开始时表示强硬,现亦转取调和,企图求得恢复自由。”
新城大楼里尴尬的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