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已同意以这次签订的新条约取代1945年的旧条约,”周恩来估计着,“新条约在讨论过程中可能会有一些小的变化。”
问完了“主席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周恩来告辞了。警卫人员开始收拾床铺。毛泽东的思路还深深陷在“条约”中,对还没离开的汪东兴说道:“斯大林、罗斯福和丘吉尔在雅尔塔开会搞了个《雅尔塔协定》,他们对中国的新疆、东北很感兴趣,都想在世界上划分出自己的势力范围。”
毛泽东解着纽扣,准备就寝,还在告诉汪东兴:“我们和苏联会谈《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时指出,新的条约与《雅尔塔协定》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在我们双方内部讨论时,他们说东北、新疆不许第三国人进入,我们说东北还有二百万朝鲜人,有的还没有加入中国籍,怎么办?他们又答不出来,他们还是想按《雅尔塔协定》办事。他们给我们发来电报说,你们不能与国民党打仗,你们如果与国民党作战,你们这个民族就有灭亡的危险。这是什么话!如果说我们国家有灭亡的危险还说得过去,民族怎么能灭亡呢?所谓民族就是讲人么,几亿人口的大国怎么能灭亡呢?”毛泽东说完这些话,好像释放了积怨,轻松地补了一句:“我是顶了他们的。”
据参加谈判的中国同志说,当斯大林提出不允许第三国居民进入和在中国东北、新疆地区居留时,由于这个问题提得突然,谈话有些冷场。周恩来随即反问道:“东北住有很多朝鲜民族的居民,他们算不算第三国公民?更不用说外来的蒙古人了。”斯大林对此反问措手不及,一时哑口无言。毛泽东完全赞同周恩来的这一反问,并试图让斯大林明白,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不愉快,是因为苏方的这个主张,干涉了中国内政。
毛泽东睡下了。
周恩来还在忙。国内的许多问题等着他立即处理。
第二天晚上,毛泽东在大厅里散了一会步,回到房间,对陪同的汪东兴说:“你把陈伯达叫来,我和他说一下《人民日报》的社论问题。”
陈伯达很快来到毛主席面前。毛泽东说:“稿子我已经看过了,做了修改,请你和恩来再看一下,然后发回国内,看他们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请他们斟酌后定下来。稿子现在恩来那里,你可以去他那里拿来看。”
来到周恩来的房间,周总理正和新疆人民政府副主席赛福鼎谈话。周恩来要赛福鼎抓紧时间把中苏友好协定再仔细看一遍:“其中涉及新疆问题,有什么意见尽快向谈判代表提出。你能看汉文吗?有困难的话,请邓力群同志帮助读给你听。”
赛福鼎表示没有太大困难,汉文写不好,但可以看懂。赛福鼎准备走的时候,周恩来已将身体转向陈伯达:“是主席请你来的吧?社论我又改过一遍,你校对无误后发回国内,国内有什么意见,请他们立即电告我,不要延误。”陈伯达接过那篇题为《中苏友好合作的新时代》的社论,只见上面除了周恩来添改的娟秀的字迹外,许多处是毛泽东改过的,最后一行尤其醒目:“以上删改,请乔木负责改好校正无讹,并请少奇同志精校一遍,务使毫无遗憾,与中苏双方所发表的条约及协定内容完全一致。否则参差不齐,影响很坏。务请注意,至要至要!”陈伯达刚要出门,周恩来又叫住他,将社论要回,站在桌子前又改动了几个字。(参见《汪东兴日记》)在此期间,毛泽东和周恩来商议的事情很多,除了眼下的中苏友好协定外,还有与英国的建交问题;越南主席胡志明的来访;国内民主人士在各级政府的任职;建立空军和海军;以及苏方向中方提供3亿美元贷款问题……所以每天都很疲劳,原来两人时常失眠,现在谈完话,宽衣上床后都能很快就睡着了。
周恩来撤除隔板似乎是一种象征
签字仪式于2月14日在克里姆林宫举行。
毛泽东、周恩来和斯大林、马林科夫、贝利亚、维辛斯基等聚集在斯大林办公室旁的一间客厅里,其余的人都在另一间客厅。代表双方签字的是周恩来和维辛斯基。毛泽东和斯大林站在最中间。各种镜头一齐对过来,摄影灯烤得大家汗流满面。斯大林不时调整一下站姿,以保持体力。
斯大林突然想起什么,对身边的翻译师哲说:“你们的翻译工作没有做好,耽误了贸易协定文本的印制,否则,今天在这里可以同时签署贸易协定,那样多好啊。”
毛泽东问斯大林在说什么,师哲如实禀告。毛泽东有些不满:“反正缺点和错误总是中国人的!”其实,中苏贸易协定是苏方人员没有准备好,怕斯大林斥责,才把责任推给了中方,这才引出毛泽东的不快。
斯大林敏感地回过头问:“他说什么?”
师哲只好搪塞:“是我们个人之间的私话。”
毛泽东与斯大林是一代伟人,其性格中也有某些相似之处,比如在涉及民族利益时都会怒发冲冠,不会轻易让步;而两人的自尊心又都强,两“强”相遇难免不发生一些碰撞。签完字,轮到毛泽东向斯大林提出请求了:
“斯大林同志,条约签字后,我们准备举行一个小型招待会。”
“当然。”斯大林答应得很痛快,并仔细地听着下一句,因为开招待会的想法他已预先接到报告。
“但不在克里姆林宫,而在另外的地方,比如大都会饭店。”毛泽东果然出语突然。
“为什么不在克里姆林宫呢?”斯大林目光直逼毛泽东。
“斯大林同志,您要明白,克里姆林宫是苏联政府举行国宴的地方。对于我们这个主权国家来说不完全合适。”毛泽东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固执,诚恳占了上风,“我们希望你能出席一下,如果健康状况不允许,你可以随时提前退席,我们不会认为这有什么不合适。”
斯大林也表现了出人意料的大度:“我历来没有在克里姆林宫以外的地方出席过这样的宴会,而且已经成了惯例。但对你们的邀请,我们在政治局会议上已经讨论过了,我决定接受你们的邀请,也就是说我将破例到克里姆林宫以外的地方去参加你们的宴请。”
毛泽东流露出感激,再次说道:“如果身体不支,你可以随时提前退席。”
斯大林小声说:“不会的,既然去了,就要参加到底。”
当晚9时,酒会在克里姆林宫附近的米特勒保尔大旅社的第一层楼进行,这是中国使馆租借的。斯大林带领苏联政府官员如约到来,毛泽东和周恩来早已站在门口,用掌声向500多来宾,尤其是难得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斯大林表示欢迎。
进入大厅后,人们都注视着两位伟人,只有一双眼睛却在别处游弋。那就是后来一直是谜的贝利亚:他那鹰一般的目光扫视着会场,看着人们的杯中是否是白兰地,以免有什么不测。酒会进行得很顺利。中方最忙的人是王稼祥大使和周恩来总理。周恩来的嘴唇刚刚挨着酒杯又匆匆放下,他看到:毛泽东和斯大林被安排在里间小厅,与外面的大厅隔着一排屏风似的玻璃门。外面的人们为了争看两位领袖,纷纷向里间挤,眼看隔板和玻璃门就要挤破了。周恩来急走几步,招呼服务员,让他们撤走隔板,将两厅合为一厅,毛泽东和斯大林的身影出现在人们面前,人们不再往前挤,而驻足凝望……在与会者眼里,这似乎是一种象征:坚冰已经打破,中苏之间的隔阂正在消除。可惜在斯大林死后的赫鲁晓夫时代,两国又筑起壁垒……双方对垒的主将毛泽东与赫鲁晓夫,当时都在酒会上,并且举杯相碰过……轮到周恩来致祝酒词。事先他准备了一份讲话稿,并给了苏联翻译一份俄文稿。但临场他并未拿稿子。令知情人惊讶的是:周恩来的发言竟与长达2000字的原稿一字不差!
周恩来挨着向苏联政府首脑敬酒,最后走到了毛泽东面前:“主席,我也敬你一杯。”毛泽东欣然举杯,他的脸上充满一种微笑,那微笑多少有一点胜利者的快慰,又像酒一样淡雅,令人回味……
酒宴之后,有一位苏方人员曾感慨地说:“毛泽东和周恩来配合默契,相得益彰,真是少有的领袖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