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因种种原因,李宗仁并未立即成行。直到1964年10月,中国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这声巨响震撼了整个地球,也震撼了世界政治。从此没有人再敢小看红色中国了。同样,这声巨响,也震撼了闲居海外15年之久的老年李宗仁。他那颗回归之心再次跳跃了。特别是第二年他在美国《先驱论坛报》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劝告美国政府不要再沿着错误的政策走下去,应该仿效戴高乐的法国政府,迅速调整对华政策,他遭到了台湾方面的强烈攻击,甚至他的老友白崇禧也指责他。
虽然他认为白是为他人挑拨,不必怪罪他,但年复一年,流落异乡的孤苦已不堪忍受。另一件事也促使他痛下决心,那就是郭德洁女士已发现患了乳腺癌,活期只有六个月。3月,李宗仁给程思远写信,表示急于回国,不愿再在美国虚度残年。
程思远的信息很快到达北京,到达周恩来那里。
周恩来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果断决定:李宗仁先生多年的夙愿,可以如愿以偿了。
李宗仁接到回音,立即着手按预定方案行动起来。6月13日,李宗仁离美飞欧。此行将是回国的第一程。程思远接到电报,即电夫人石泓到广州向北京报告。
16日,石泓返回香港,说周总理要程立即到北京一趟。18日,程思远到达北京,被接到中共中央统战部,统战部部长徐冰、国务院秘书长周荣鑫、总理办公室主任童小鹏等人告诉他,周总理已于今日上午离京出访非洲十四国,临行对李宗仁先生回国一事作了具体指示,并托他们代为传达:
政府发给李宗仁先生一笔回国旅费,由程思远带往瑞士面交;同时发给程思远一笔旅费,请他把李先生接回来;程思远到苏黎世时,将有负责同志同他联系,帮助他解决有关问题。
次日,程思远离京南飞,作赴欧迎李归来的准备。28日,程思远飞到了苏黎世,见到了李宗仁夫妇。
7月7日,周恩来出访归来,又询问有关李宗仁回国一事。12日,周恩来得到消息,说台湾国民党方面可能已经知道了李宗仁的行动。他立即通知在苏黎世的有关人员,李宗仁一行务必在13日下午2时离开苏黎世,前往卡拉奇。李宗仁按时飞离了苏黎世,果然两小时后,台湾有人就带着白崇禧的亲笔信找到李的住所。李一行飞抵巴基斯坦卡拉奇机场后,中国驻巴大使立即按周恩来的指示,把李宗仁等人接到大使馆内。
这一年的北京夏天来得特别早。7月10日左右学校就开始陆续放假,有条件或是有相当职务的人们也开始涌向北戴河,以避开来势汹汹的盛暑。13日晚,周恩来得知李宗仁一行已经到达卡拉奇时,虽是晚间,他还是将张治中、傅作义、章士钊、邵力子、刘斐、屈武、黄绍、李蒸等人招至中南海,说是吃顿便餐,其实是借此给他们打打招呼。他们听到周恩来宣布李宗仁即将回国的消息时,都露出惊奇的神色。周恩来告诉大家,此事酝酿已久,颇费周折,最后他能下决心,克服困难回到祖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周恩来还说:“这件事还不到公开的时候,因为在座的诸位是李先生的熟人或者与李有历史上的关系,所以先给大家通气。政府准备举行欢迎仪式,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到飞机场参加欢迎仪式。”周恩来这一说,本来一些要去北戴河的人有些为难。
周恩来说:“这不是个人问题,也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这是政治问题。”他说服大家,“还是要去迎接,他回来以后可同他多谈谈嘛。”
对李的归来,也有一些不同看法,周恩来提醒大家:“凡是有思想的人,总是高瞻远瞩,不要看眼皮底下的小事;希望大家能看大的,不要尽看鸡毛蒜皮,心情就舒畅了。”
周恩来自己则先飞往上海,准备在那里与李宗仁交谈后,再公开在北京举行正式的欢迎仪式。
让周恩来放心不下的是,李宗仁尚在卡拉奇,香港的《快报》已经报道了李宗仁即将返国的消息;美国的《纽约时报》也已证实李宗仁夫妇飞离了纽约,以36万美元的过低价格卖掉了房产。蒋介石惯于暗杀的习性很可能再次爆发。在友好的巴基斯坦总统阿尤布·汗的协助下,李宗仁一行安全住进中国大使馆,并在丁国钰大使的陪同下,登上了飞往中国的飞机。
等候的间隙,周恩来还在做一些人的工作:“李宗仁要求回来,他能回来,我们欢迎。人重晚节,这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人的阶级出身并不能影响自己的觉悟,一个出身反动阶级的人,如果能觉悟的话,还是可以为新的阶级服务的。
有些人觉得对一个老国民党的官,何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地欢迎他。有人说,老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要看到李宗仁归国的积极作用和影响。看问题要从大局出发。”
7月18日上午11时,飞机经广州飞抵上海虹桥机场。李宗仁夫妇在程思远等人的陪同下,走下舷梯,他没有想到,周恩来总理已经站在跑道旁。
李宗仁过于激动,像一个年轻人一样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周恩来,眼里闪着泪光。
周恩来亲切地握住他的手,高兴地说:“你回来了,我们欢迎你!”
李宗仁连声说:“总理你好,总理你好!”
站在周恩来身边的陈毅、叶剑英,上海市委书记陈丕显、市长曹荻秋等都同李宗仁一一握手,而后将李宗仁一行送至锦江饭店住下。
下午,周恩来来到锦江饭店看望李宗仁。当晚,周恩来在文化俱乐部设宴招待李宗仁夫妇。陈毅副总理也出席了。豪爽健谈的陈毅一入席,便幽默地说:“第一次国共合作,国民革命军出师北伐,当时北伐军一共有八个军长。现在李德邻先生回来,我们就有四个军长在祖国大陆了。”在座的掐指一算,可不:第四军军长李济深、第六军军长程潜、第八军军长唐生智,再加第七军军长李宗仁,正好是一半。
有几位解放军的将领过来向李宗仁敬酒。大部分李宗仁不认识。周恩来在一旁一一介绍,并风趣地说:“你们以前是打过仗的啊!现在你回来了,大家欢迎你。”李宗仁添酒回敬,一饮而尽。
第二天上午,继续在文化俱乐部会谈。周恩来讲话时说:“李先生万里归来,我们很为你的安全担心。台湾方面现在到处打听李先生的消息,但所得的消息都是不准确的,证明他们情报落后了。”在谈到台湾问题时,周恩来说:“我们注意到了李先生1955年在美国发表的关于台湾问题的声明。我们赞赏李先生的态度,中国的问题由中国人自己解决。”
李宗仁说:“那是我在美国看到了总理在万隆会议上发表的关于台湾问题的声明,受到影响而表明的态度。”
周恩来继续说:“1955年时,艾登来了一个电报,要和我会面,他想斡旋台湾问题。我们答复他说:欢迎你来看看,但台湾是中国内政,不容外人插手。后来,我在亚非会议上发表声明,表明中国愿意同美国坐下来谈判,以消除台湾地区的紧张局势。后来我们就通过英国疏通,与美国开始了大使级谈判。但我们从来不拿原则做交易。1961年陈诚访问美国,美国让陈看了中美会谈记录,陈诚反而很受感动,知道我们不拿原则做交易。”
这年6月,陈诚在台湾刚刚去世,所以就陈诚这个人,周恩来多说了几句,他对李宗仁说:“陈辞修是爱国的人,他坚决反对美国制造两个中国,可惜他身体不好……他临终时留有遗嘱。台湾当局要修改发表,他夫人反对,说要么不发表,要发表必须原文发表。”旋即说了一遍陈诚的遗嘱。
李宗仁说:“总理,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宗仁愿将有生之年,报效祖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对反帝爱国事业有所贡献。”
周恩来含笑说道:“李先生说回来不再回去了,但是,‘四大自由’还是要讲的。1963年11月间,我曾请程思远先生转达了‘四可’的内容。现在,我们还要重申来去自由。来去自由,不单是你的问题,还有你太太。你太太还可以去香港。
去年我曾向罗隆基、章伯钧宣布,你们现在想出去,我们欢送,在外边住不惯,还可以回来。”
7月20日上午,周恩来同李宗仁夫妇一起乘车到了上海虹桥机场。周恩来乘一架专机先行。临上飞机时,他对李宗仁说:“我先飞20分钟,我在北京欢迎你们。”
以后,为了帮助李宗仁准备记者招待会,周恩来按照李宗仁的请求,专门推荐了几个人做顾问或参谋。这几个人是《人民日报》社社长吴冷西、外交部新闻司司长龚澎、国务院外事办公室副主任张彦和中宣部副部长姚溱。这都是周恩来信得过的“笔杆子”和“外事通”。但他仍把他们招至办公室,交代此事应如何做好:“李德邻先生去国十六载,这次毅然归事,很不容易。这次,李先生要举办中外记者招待会,请我推荐几个人去帮忙,做参谋或顾问吧。我决定推荐你们四人前去。你们的任务只是从旁帮助,提供参考性的意见,一切均要尊重李先生,由李先生自己决定。只提供情况,如外国记者关心什么问题,可能提出什么问题。他有疑难也可以坦诚相告,但他怎么讲,完全由他做主。讲话稿不用我们起草,他身边的程思远先生曾长期当过他的秘书。如果李先生一定要听听我们对他在记者招待会上讲话的意见,可以请他考虑六条:一、历史旧账可以不提;二、重点讲讲回国后,尤其参观东北后的观感;三、中美关系可以谈,但以少谈为好;四、中苏关系可以不谈;五、对台湾方面以态度平和、留有余地为好;六、对记者当场提出的问题,可以据实回答。”
过了两三天,李宗仁就将吴冷西等四人请到他的住处,商量准备开招待会的问题。吴冷西等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向他提供了中外记者的情况和他们所关心的问题。
李宗仁也大致谈了他的打算,随后就要程思远同他们一起交换意见。程思远再三要求顾问们提些建议,吴冷西等起先还是说请他按照李先生的打算办就行了,最后才根据周恩来交代的六点意见,委婉地向他提了一些建议,并一再说明只供参考,最后意见由李先生定夺。又过了几天,程思远约顾问们相聚,拿出李宗仁准备在记者招待会上的讲话稿,征求意见。吴冷西等看到其中有些问题并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如中美关系、中苏关系还是谈了许多。但对台湾蒋介石方面的态度倒是平和、留有余地的。顾问们按照周恩来事先的要求,没说什么,只就讲话稿中个别文字提了一些意见。
为了开好招待会,周恩来让自己的随身翻译冀朝铸为李宗仁做招待会的现场英语翻译。冀朝铸从美国哈佛大学毕业,英语流畅,反应灵敏,是国内最好的翻译,李宗仁十分满意。这次记者招待会开得十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