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办事认真,下工夫准备这个宴会,想借此改善他同蒋介石的关系,所以请来广州最好的厨师,还专门准备了广州名菜“龙虎斗”等。人到齐后,李宗仁看到蒋经国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忙个不停,始终不肯入席吃饭,便问蒋介石:“经国为何不上席?”
“不管他吧,”蒋介石头也不抬,“我们吃我们的。”
李宗仁不便再问,只好殷勤地不住给蒋介石挟菜,劝他多吃一点。
可蒋介石还是只喝白开水。李宗仁知道他在坚持“新生活运动”,也不好劝说。
蒋介石吃菜与众不同,吃的是中餐,但却取出随身携带的刀叉,用吃西餐的方式吃中餐。以前李宗仁也曾与蒋介石吃过饭,并没见他这样,这次不知为什么,只是心里不快。
吃完饭,也没见蒋经国出现,李宗仁更是犯疑。事后,有人告诉他:蒋经国带了一大批随员,一直守在厨房里,厨师做一道菜,用什么配料,蒋经国都亲自检查过,饭菜出锅时,他都亲自尝一下,等他点过头后,才可端上桌。李宗仁闻知大怒,直骂蒋是小人。
过了几天,李宗仁得知蒋介石要离开广州回台北了,就硬着头皮到梅花村陈济棠公馆去见蒋介石。
蒋介石表面还是很客气,请李宗仁到二楼去谈。
李宗仁直接向蒋摊牌:“国事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弟不得不畅所欲言了。”
蒋介石并不感意外,还鼓励李宗仁:“请讲,请讲。”
李宗仁也不迟疑,开口便说:“你此番已是第三次引退了。你当时曾一再声明,五年之内决不过问政治。但事实上你的所作所为完全相反,不仅在溪口架设电台,亲自指挥军队,而且还密令逮捕陈仪,并指派周萳接替。后来又派汤恩伯到福州,挟持朱绍良离闽,让汤恩伯当福建省主席……”
蒋介石过去很少听到别人在他面前这样数落他,面孔开始变得一阵红,一阵白,很长时间不吭一声。
“蒋先生,你宠信汤恩伯亦属宠非其人。”李宗仁一开口便一泻千里,什么话都明说了。他想反正是与蒋介石最后一次见面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汤恩伯曾受过我指挥,我知之其详。论品论才,汤恩伯任一师长已嫌过分,怎能指挥一方面大军?他的为人,性情暴戾,矫揉造作。所部军纪荡然,抗战期间,河南民谣曾有‘宁愿日军来烧杀,不愿汤军来驻扎’,想必你也听到过……蒋先生,像他这样的人,你把他作为心腹,能不坏事?”
蒋介石本来就无心听李宗仁嗦,不过摆摆门面而已,谁知李宗仁颇有些得理不让人,竟说起来没完,而且都是些责难之辞,脸上便挂不住,但又不好发作,变得十分尴尬,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李宗仁知道多说无益,停下来看着蒋介石,希望他表示一个态度。
蒋介石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不时喝口白开水,他见李宗仁停下话头瞪着他,便放下杯子,抱歉地冲李笑笑说:“关于撤换朱绍良一事,我手续欠完备,请你原谅。”
李宗仁也只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算了吧。”见没有什么可谈,李宗仁只好起身告辞。蒋介石随着下楼,将李宗仁送上车。
从此,李宗仁再也没有和蒋介石见面。梅花村一面,确是最后的分别。这位蒋总统和这位代总统,就在这种淡漠的气氛中分手,自此即使近在咫尺,彼此也不相往来,有事都是通过中间人传话,或是托旁人带信。
蒋介石在广州的几天里,倒是没有闲着。他要密切注意广东方面的情况,又要不时关注北平新政府的成立。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预计9月21日在北平开幕,在这前后,原国民党将领如董其武、陶峙岳等通电起义,给了新政协会议最好的礼物。
9月26日上午,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中举行午宴时,周恩来主持,讨论起一个众多人、包括蒋介石感兴趣的话题: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否可以简称“中华民国”?
来的都是些老前辈,有两种意见。第一位发言的是中国民主建国会的黄炎培,他认为,由于中国老百姓落后,感情上习惯用中华民国,一旦改掉,会引起不必要的反感。他的意见是三年以后再除掉这个简称。
第二个发言的是廖夫人何香凝。她说中华民国是孙中山革命的一个成果,那是许多烈士的鲜血换来的。关于改国号问题,她个人认为,如果能照旧,用它是好的。
如果大家不赞成,就不坚持了。
第三位发言的是辛亥革命后归隐了38年的生平不写民国国号的前清进士周致祥。他说:我反对简称什么中华民国,这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群众对它没有好感的名称,二十多年来更被蒋介石弄得不堪言状了。我主张就用中华人民共和国,表示两次革命的性质不同。
这时,司徒美堂站起来说:“我没有什么学问,我是参加辛亥革命的人,我佩服孙中山先生,但对于中华民国这四个字则绝无好感。理由是中华民国与民无涉,更被蒋介石与CC派弄得天怒人怨,真是痛心疾首。我们试问,共产党所领导的这次革命是不是跟辛亥革命不同?如果大家都认为不同,那么,我们的国号应该叫中华人民共和国,抛掉又臭又坏的中华民国的烂招牌。国号是一个极其庄严的东西,一改就要改好,为什么要三年以后才改?语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令不行。
仍然叫中华民国,何以昭告天下百姓?我们好像偷偷摸摸似的,革命胜利了,连国号也不敢改。我坚持反对什么简称,我坚决主张光明正大地用中华人民共和国。”
此后发言的人口学家马寅初、爱国华侨陈嘉庚等都不赞成用“中华民国”。
决定不用“中华民国”简称后,毛泽东在政协开幕式上也作了解释,去掉简称“中华民国”,不等于把中华国民过去革命的历史意义一概抹杀,如辛亥革命、国共大合作等都是有它的历史意义的。同时“中华民国”这一名称,因为在民间已很习惯,所以在目前,也不会禁用。在人民中还允许有这样的称呼,正如现在我们所用的阳历,同样也不禁止人民用阴历。这以后,政协一次会议陆续通过的大会文件,就去掉了“中华民国”这四个字。
大会开到第八天即9月30日深夜,蒋介石从广播里听到了更多令他气恼的消息:大会选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其他人朱德、刘少奇、宋庆龄、李济深、张澜、高岗为副主席;还选出毛泽东、刘少奇等180人为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
这些安排都在蒋介石的预料之中。他没想到的是陈明仁的公开讲话,他没听两句,头一下子大起来,恨得牙根发痒,血压都升高了。
陈明仁在一届政协会议上,作为特邀代表,曾有过一段发言:
“我记得我在黄埔的时候,蒋介石经常对我们说:‘我是革命的,实行三民主义的,我什么时候不革命,你们应该打倒我。’我现在发现蒋介石不仅是不革命,简直是反革命,简直是人民公敌,我当然要打倒他。并且不但我要打倒他,就是凡是黄埔同学乃至全国人民都要起来打倒他的。他是我们的校长,现在我便给他一个大义灭亲,我想蒋介石用不着怨恨我,应该去怨恨他自己。”
蒋介石百思不得其解,陈明仁是如此忠诚的将领,怎么会被程潜说动,起义了呢?就在陈明仁长沙起义的前几天,蒋介石曾托人捎给陈明仁一份手令,命他死守长沙,不惜全军牺牲,否则便向湘西撤退,撤退之前,把主张和平的人士一律处决。
程潜主张和平,这蒋介石心中有数,但他决不相信陈明仁居然会和程潜一条心……
蒋介石担心苏联的原子弹
1949年10月1日下午3时,这一天天气并不是很晴朗,日光不强,云影朦胧。
然而,这却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光明辉煌的日子。毛泽东和朱德一前一后,从容地朝天安门城楼两侧的古砖梯道走去。据说这里的台阶有一百级。毛泽东的身后是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宋庆龄等人,毛泽东走上几步,然后回首望了一下跟上来的战友和朋友们,那神色是庄严的。
为了走上这一百级台阶,中国人民经历了几十年的努力,付出了血的代价。
广场聚集了30万人。林伯渠宣布开会。在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乐曲声中,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副主席和委员就位。在国歌的乐曲声中,毛泽东对着扩音机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毛泽东亲手按动电钮,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红旗。54门礼炮齐放28响,如惊雷回荡天地间。
升旗之后,毛泽东宣读中央人民政府公告。公告中说:
“自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派政府背叛祖国,勾结帝国主义,发动反革命战争以来,全国人民处于水深火热的情况之中。幸赖我人民解放军在全国人民援助之下,为保卫祖国的领土主权,为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为解除人民的痛苦和争取人民的权利,奋不顾身,英勇作战,得以消灭反动军队,推翻国民党政府的反动统治。现在人民解放战争业已取得基本的胜利,全国大多数人民业已获得解放……”
最后他说,只有中央人民政府才是“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全国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阅兵司令员朱德戎装整肃,走下天安门城楼,乘上敞篷汽车开始阅兵。
当战车行进到长安街中段时,人民空军的飞机分别以三机和双机编队,一批又一批掠过广场上空,天上地下,浑然一体,形成雄壮的立体武装阵容,万众仰望。城楼上的领导人也兴奋地注视着祖国领空的保卫者。这些海军分队中的士兵,大多是刚刚穿上新军服的陆军战士,也有海校的教员,还有原国民党政府海军起义的官兵。
空军的受阅部队就是第一批起义的刘善本大队。飞行员们的经历都不简单,或是我国第一所航校即哈尔滨航校培养出来的第一代飞行员,或是国民党政府空军驾机起义者。
群众游行开始的时候,毛泽东才有空走进休息室。他在休息室门口一露面,坐在里面的程潜将军忙招呼他坐下。
毛泽东就坐在程潜身边。
程潜递上一盒没有牌子的香烟,说:“我这是借花献佛呢。”
毛泽东接过香烟,抽出一支给程潜。程潜摇手表示不抽。毛泽东一边点烟,一边观赏着烟盒:“别看这烟是白纸包装,没牌子,里面的烟丝可是货真价实的好货,很有名气的云烟啊。”
程潜不抽,却知道这烟的来历:“听说这是华北军区司令部办的烟厂出产的?”
“那没错,不抽可惜喽。”
他俩正要拉开话匣子聊一聊,周恩来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非常抱歉地打断了他们的话题:“主席,你预料得很对,游行的群众看不见你了,他们都停下挤在城楼下不走了,高呼着要见你。”
毛泽东猛抽了两口烟,将烟蒂揿灭在烟灰缸里,向程潜歉意地点点头,又回到主席台上。
大典结束后,毛泽东乘车回到中南海丰泽园菊香书屋,虽然站了一天显得疲倦,可仍沉浸在激动兴奋的漩涡里。已经寅夜,叶子龙把斯大林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电报给他看。毛泽东迅速扫了一眼,便向叶子龙伸出手来。叶子龙一怔,问道:
“主席,干什么?”毛泽东看着自己的手,开着玩笑:“握握手嘛!苏联第一个承认我们,高兴呀!”
在南国,还没有被解放的土地——广州城内,也有许多人在收听北京的广播。
在李宗仁官邸的会客厅里,除了李宗仁外,还聚集着其他一些桂系要人。他们中有白崇禧、程思远和总统府秘书长邱昌渭等。收音效果不好,但毛泽东的讲话还是听得清的。白崇禧站起来,将收音机“啪”的一声关掉:“不要听了,反正是那么一回事,与我们无关。”
其他人都互相望着,心头不是滋味。
白崇禧看着李宗仁,说:“德公,看来广州不是立足之地,你看怎么办?”
李宗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沉着脸不说话。自从上次白崇禧在他面前说起蒋介石的“诚恳”,李宗仁便远了他几分。他预料这位多年盟友已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当时白崇禧向李宗仁说到“蒋先生诚恳”后,还抛出个“扶蒋抑李”的方案:
一、蒋介石复职;二、李宗仁出国,以副总统名义赴美治病;三、白崇禧任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部长。这伤透了李宗仁。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白崇禧比较活跃,又问李宗仁:“德公,如果万不得已之时,去台湾怎么样?”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李宗仁前不久刚说过:“王八蛋才去台湾!”那是刘斐告诫桂系老友,无论到什么时候,千万不可去台湾时,李宗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现在刘斐已投奔中共去了。
李宗仁不想再与白崇禧白费口舌,便推托说:“此事重大,改日再议吧。”
蒋介石也在广州,当时的广播他没收听,可一夜也没有入睡。
第二天,蒋介石还是按老习惯一大早就起床,没戴假牙,穿着睡衣站立窗边,默默地望着窗外。南国的晨鸟在枝头啁啾。他还住在梅花村的行宫里,即陈济棠以前的公馆。据说是请一位鼎鼎大名的风水先生选址改建的。环境十分雅致。青藤攀垂的高墙环绕四周,蒋介石住的主楼是一栋大洋房,另有数座小洋房在四周拱卫,是随员及侍从的住宅。昨天他虽然没有收听广播,但北京的消息他很清楚。尽管沮丧,但却镇定,觉得毛泽东当权是“必有之事”。这两天,他多是沉默寡言。没有太急的事,秘书及侍从也不打扰他,知道他伤心难受。但是,10月2日这天,有两件事不能不向他报告。其一,苏联宣布正式承认北京的中共政权,并宣布从广州召回其原驻中华民国的大使罗申。蒋介石亦认为,此“实乃既定之事,且为必有之事”。他深为担心的是斯大林和毛泽东必定会订立军事同盟,由苏联援助中共建立空军与海军,这将使国民党处境更为艰难。
还有一件事是他得知苏联也有了原子弹。
对蒋介石来说,这是一个灭顶之灾的消息,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蒋介石要几名秘书火速收集情报,当下召开紧急会议。听陶希圣故作镇静的报告:
“苏联不可能有原子弹。我个人的估计,即使这次苏联真的在做原子弹爆炸实验,绝对比不上美国。苏联任何东西都落在美国之后,如果今天就有了这个,这是不可想象的。”
蒋经国紧绷着脸说:“这是9月24日《纽约时报》的消息,它说英美情报人员对于苏联使用原子弹的步骤与详情,至少已知道了几个星期之久。该报记录康威从罗马拍回的电报说,苏联第一次制成的原子弹有两枚,在里海附近投下时并没有爆炸,斯大林相信那次实验虽然失败,但第一次的爆炸已经是很有把握的事了。最近爆炸的大致是苏联的第三枚原子弹。最近苏军向南方调动可能便是一种安全的措施。”
曹圣芬接着报告说:“看英美的骚动,苏联也有原子弹恐怕是真的。我们大使馆的电报说关于苏联原子弹爆炸消息传出后,国会人士有的恐慌,有的则作沉着的关切。众议院多数党领袖劝大家不要作过早的惊惧。少数党领袖马丁却说杜鲁门想藉此惊动国会,以便提出更多要求。国会绝大多数人士都主张由国际管制原子能,也有人主张美国应片面放弃原子弹的使用。两院联合原子能委员会主席麦克马昂主张杜鲁门与斯大林会晤,以结束冷战。有一位议员甚至不相信有爆炸这件事。也有许多人要求政府多供给情报。白宫和国务院都希望美国人保持镇静,可是一般人都极感惶恐。他们认为这是杜鲁门宣布原子弹投落广岛以来的最重要的声明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