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开国大典那天,蒋介石悄悄回到大陆,蜗居在戒备森严的广州一幢小楼里。北京广播传来了毛泽东那令他阵阵眩晕的高亢的声音。按毛泽东当时的想法,是要一鼓作气打开金门,拿下台湾的,然而胜利之师却受挫金门。
程潜、陈明仁感慨往事
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开幕前夕,毛泽东还邀请了一位国民党嫡系将领当代表,他就是长沙起义、谣传被共产党“囚禁”的陈明仁。
毛泽东亲自到火车站接程潜和陈明仁参加政协会议。火车刚到站,毛泽东就快步迎上去,先握住程潜的双手,说:“颂公,别来无恙,一路上辛苦了。你看,你的老朋友和学生们及部下都恭候你呢。”
程潜连声说:“谢谢,谢谢。”
毛泽东又握着陈明仁的手说:“陈将军,你打仗勇敢,和平也勇敢。”
陈明仁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
互相寒暄了几句,毛泽东亲自搀扶程潜上车,然后自己坐进去。
汽车直奔中南海菊香书屋。早有一桌便宴在等候着久别重逢的宾主们。这是一桌家庭式的风味晚餐,红烧肉和小辣椒是少不了的。桌旁的湘川人士也多,很欣赏这种麻辣风味。也有人不喜欢辣味,问毛泽东:“听说你说过不吃辣椒不革命,是这样吗?”
毛泽东笑了:“这不过是一种比喻而已。我的确也影响了许多人的口味。但我们这里也不全吃辣。”他指了一下周恩来,说:“他就不吃辣椒。”
毛泽东先向程潜的家人一一问候,然后向陈明仁的家人问候。毛泽东语调深沉地说:“二十多年来,我有家归不得,也见不了思念的乡亲,蒋介石把我变成了一个流浪汉,走南闯北,全靠这一双好脚板,几乎走遍了半个中国。”
众人都跟着嘘叹。毛泽东依然充满感情地说:“我们这个民族真是多灾多难呵,经过八年浴血奋战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也还是过不成太平日子。阴险的蒋介石存心要吃掉我们,我们又被迫打了四年内战,这才打出了一个新中国,这是人心所向呵。”
程潜呷了一口酒,说:“我作为国民党中的一位元老,在大革命之后对蒋介石是有看法的。抗战虽然胜利了,但我对中国的前途仍有疑虑,甚至有些悲观。辽沈、淮海战役后,国民党大势已去,使我看到了希望。平津战役中傅作义先生和后来我们所选择的道路,都是历史的必然。”说到激动处,程潜举杯说:“今蒙润之先生盛情款待,我深感受之有愧,不过尚望在我有生之年,愿追随各位,为建设祖国、造福人民做些好事。”
周恩来站起来说:“这次颂公和子良将军率部起义,对蒋介石是个沉重打击,这在全世界许多国家中都有很大的反应。你们为推进解放全中国立了大功,湖南人民会向你们报恩,我们向你们表示真诚的敬意。”
9月19日,毛泽东邀请程潜、李明扬、张元济、陈明仁去游天坛,刘伯承、陈毅、粟裕等作陪。走到祈年殿前,毛泽东特地从人群中召唤陈明仁:“子良将军,来来来,我们两个单独照个相。”
“这……”陈明仁感到意外,以致手足无措。
陈明仁曾有过比汤恩伯更辉煌的受蒋介石宠的历史。那是他指挥的“四平保卫战”。这是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因为全面进攻而未能攻入城池的一仗。四平解围后,陈明仁被提升为第七兵团司令官,蒋介石亲自召见他并授予国民党最高奖赏的青天白日勋章。蒋介石曾叫人传他:“四平大捷,陈司令创造了人间奇迹,不愧为难得将才,叫他来见我,夫人也同来。”陈明仁夫妇来到南京总统府,蒋介石第一句话就是:
“有功之将,殊堪嘉奖,不愧为黄埔楷模。”“不敢当,不敢当。四平之战,离不开蒋校长亲自指挥。”陈明仁也会说话。蒋一时兴起,邀请陈明仁夫妇同游玄武湖。十里长堤上,蒋介石顿生思古之情,他挽着宋美龄的胳膊,感叹地说:“子良弟,你知道吗?三国时代大政治家诸葛亮,出使东吴,途经秣陵之时,特来石头山观察山形地势。他对孙权说,秣陵有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是理想的建都地点。以后孙权将秣陵改为建业,在此建都,六朝相继延续。”蒋介石当时已露出亡国的不祥之感,但陈明仁却没有料到蒋介石会败得这样惨、这样快,连自己也揭竿而起,走向了对方的阵营。
他还记得国共停战谈判时,他驻节四平,北平军调处执行部的中共代表耿飚曾率领第二十八停战小组来到四平。他与耿飚是相隔不到20里的醴陵老乡,虽是对手,但他还是以礼相待,还让耿飚跟他睡一张床,盖一条军毯,两人闲聊到半夜,谈到中国的前途时,竟打起赌来。陈明仁说:“我们国民党打了那么多的胜仗,顶多两年,不超过三年,非消灭共产党不可!”耿飚哪里服:“国民党撕毁停战协议,向解放区发动战争,但是到处碰壁。远的不说,就说四平之战,是我们给予你们沉重打击后主动撤离的,这难道是你们胜了吗?至于内战前途,我敢保证,不出两年,国民党一定失败!”陈明仁性格火暴,从床上蹦起来,扯着嗓子喊:“你敢跟我打赌吗?”
“行,打赌就打赌!”两位政见不同的老乡像孩子一样郑重地勾了勾小拇指。现在看来自己是输了。后来,1950年初,耿飚出任大使之前回了一趟老家,在醴陵碰上正在整编部队的陈明仁。陈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赢了,我输了。”耿飚大度地说:
“不对,应该说我们都赢了。”
往事让陈明仁感慨万千。
“主席请你,你就莫装斯文!”陈毅是个爽快人,说着,把陈明仁推到了毛泽东身边。陈明仁恭敬地站在毛泽东右边,照了个双人半身相。
照完相,毛泽东亲切地对陈明仁说:“子良将军啊,现在外面的谣言很多,说你被我们扣起来了,还说杜聿明、王耀武被我们五马分尸干掉了。我想请你在政协会开过后,去山东济南看看他们,把情况向外介绍解释一下,写些信给你那些未过来的亲朋故旧,促使他们早些觉悟,及早回来。”
陈明仁爽快答应:“主席,我一定照办。”
毛泽东又说:“你还可以把这些照片分送给你们黄埔同学,只要送得到的,都送一张,好吗?”
陈明仁满口答应:“好,我一定送。”
毛泽东追得挺紧:“那你打算洗印多少张啊?”
陈明仁伸出两手掌说:“我打算洗10打,120张。”
毛泽东笑了:“不够,不够,至少要洗50打。”
陈明仁也笑了:“50打,50打,我广泛地送。”
毛泽东开起玩笑,又是认真的:“后天是21号,我们的新政协会议就要开幕了,各方面代表人物都有了,唯独还缺少蒋介石嫡系将领。你来了,代表性就都全了。”
1949年9月20日,经过几个月的清扫、整理,古老的中南海焕然一新,太液池水清如碧,满园树木泛出蓊郁的光,有些树叶已变成了火一般的艳红。到了晚上,涵元殿灯火通明。这里本是明清两代帝王后妃的游宴之所,此时,大殿内,摆满了一桌桌佳肴,只等贵宾上席。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新政协筹备会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已经胜利结束,翌日,也就是9月21日,全国政协第一次会议将正式召开。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一天将是宣布新中国诞生的日子。
7时许,宾客们陆续来到涵元殿。席位是预先安排好了的,酒桌上有写着姓名的标签,大家对号入座。多数人还有些不习惯,有坐在别人座位上的,一经发现闹个老红脸,但到处是一派喜庆的气氛,出点洋相反而热闹。
毛泽东走进来时,全场热烈鼓掌。工作人员将他引到第一桌。他看了看四周,含笑着坐下。其他人也都静下声来,等候着毛泽东讲话。他向左右邻座点点头,高兴地说:“我们第一桌什么人都齐了,有无产阶级李立三,有文学家郭沫若,有民主教授许德珩,有前清翰林陈叔通,还有妇女界廖夫人何香凝和华侨老人司徒美堂,这是大联合嘛。”
是的,坐在第一桌的人们,每人都有非凡的经历。就说他们来北平的经历吧:
毛泽东很早就给他们发了邀请电,各民主党派人士李济深、沈钧儒、郭沫若等接到电报后联名给毛泽东致电,但因交通阻隔,三个月后毛泽东才接到回电。新政协的热闹场景与蒋介石曾召开的冷清的“国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曾拒绝参加蒋介石单方面召开的国民代表大会的司徒美堂,从1946年自美国返国后,一直沉默。
听说中国共产党关于召开新政协的通知后,特意在香港建国酒店七楼的航空厅,举办了一次记者招待会,香港十几个颇有影响的大报派来了记者。司徒美堂宣读了他的《国是主张》。他说:“当前国内形势大变,谁为爱国爱民,谁为祸国殃民,一目了然。本人虽已年迈,但一息尚存,爱国之志不容稍懈。本人即将返美参加洪门大会讨论国内形势,提出政治主张以贯彻洪门革命目标。”
司徒美堂返回美国后,亲笔写下了《上书毛主席致敬电》,表示忠诚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向“出斯民于水火”的毛润之先生致敬。信中说,新政协何时开幕,请告之,一接电告,当即回国参加。
离开香港一年以后,司徒美堂老人搭飞机从纽约飞往香港。香港空气顿时紧张。
谁都知道蒋介石要除掉一个人的办法和决心。但司徒美堂不怕,依然按原定计划经台湾海峡漂流北上。自香港乘船到达天津塘沽港,需要六天六夜,每分钟都潜伏着危险,好在老人一帆风顺。以后当选为共和国副主席的李济深和著名作家茅盾夫妇,是由香港地下党用货轮送到大陆,而且每人都化了装。
蒋介石听到的都是“背叛”消息
9月下旬,在台湾没呆几天的蒋介石还是关注着大陆,他又一次飞到广州。
在北方,已是秋风送爽,而燠热的南方仍然蒸笼一般。只是早晚已不像前两个月那样闷热了。
蒋介石这次到广州,住在黄埔军校的中正公园内。
黄埔军校所在地黄埔岛,地处珠江下游,距广州二十多公里。军校成立前,这个岛叫长洲岛,四面环水,环境幽静,被孙中山看中,认为是学习和训练的好场所。
1924年5月,孙中山在这儿创办了黄埔军校,培养革命军事干部。黄埔军校是国共合作的产物,也是蒋介石的发迹之地,他在这里走向权力的长廊,掌握了兵权,培养了骨干。到1927年他发动“四一二政变”时,军校已有一到四期的毕业生4900多名。毛泽东也曾来军校讲过课。其他人,如周恩来、恽代英、叶剑英等都曾在此任过要职,后来蒋介石的一些嫡系将领,大多出身黄埔,形成了手握兵权的“黄埔系”。蒋介石在军队的这一些部下,一般都称他为“校长”,自称学生。
蒋介石认为,这次到广州,还是住在黄埔军校较为安全,同时也可以引起部下对创业年代的一些回忆,从而振作起来,挽回败局,也给自己打打气。
蒋介石在蒋经国、俞济时的陪同下,登上黄埔岛的升旗山。在山顶上四面展望,山川田园尽收眼底。蒋介石不由得想起于右任老先生为黄埔军校题写的对联:登高望远海,一马定中原。真是贴切无比,寓意深远。后来蒋介石把这副对联又挂到了南京黄埔路官邸的会客室中,以激励自己毋忘“黄埔精神”。可叹的是,现在一马平川的中原早已丢光,此时只有登高观海望洋兴叹了。
一到广州,蒋介石就迫不及待要召见高级将领。他埋下的眼线早已暗中通报他,张发奎、余汉谋、薛岳等人对他不满,正在拉拢李宗仁、白崇禧图谋不轨。这是目前他最不能容忍之事。他命俞济时通知余汉谋、薛岳、李汉魂来黄埔军校见他。这几个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走进门,就被蒋介石冷脸相迎,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你们以为现在就可以反对我了吗?谁反对我,样子不是摆着吗?胡汉民、李济深、陈济棠都反对过我,结果怎么样?民国十九年,李宗仁、白崇禧,还有张发奎联合阎锡山、冯玉祥要反对我,结果又怎样了呢?反对我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你们想乘困难之时来搞我吗?我叫你们一个个没有好结果!”
蒋介石自顾自地骂着,没有一个人应声。其中有人脸上很难看,几次想发作,一看会客室四周站满了警卫,且一个个虎视眈眈,如临大敌。再说蒋介石遭此大难,又是个残忍的人,只要稍有反抗的表示,就有可能掉脑袋。于是大家只顾听,一言不发。蒋介石这才慢慢消了气。
众人离去时,蒋介石又叫住了白崇禧,说有话要与他单独谈。白崇禧只好留下。
蒋介石又变得和颜悦色,一再让白吃茶,并说自己近来脾气不好,请他不要见怪,随后说起历史:
“民国二十六年我们俩人精诚合作,所以能完成北伐,统一全国。此后不幸为奸人挑拨离间,以致同室操戈。但后来卢沟桥事起,我俩又复忠诚合作,终于把日寇打败,收复国土,建立不世之功。今共党虽猖狂,国势虽极危险,只要我们能两人同心同德,精诚合作,大事尚有可为。”
蒋介石的一番话不仅打动了自己,连白崇禧也十分感动,连声说:“是,是,委座言之有理。”
事后,他去看了李宗仁,对李说:“这次蒋介石倒很诚恳。”
对蒋介石有过更深一层了解的李宗仁,心里有数,嘴里不便说,只是笑笑而已。
在广州市区西部,有一座白色的建筑物,十分扎眼。它在绿树葱茏花团锦簇之中,显得挺拔别致。这是国民政府的迎宾馆。当时李宗仁就住在宾馆中。
一天晚上,迎宾馆突然华灯齐放,五光十色,一片灯火辉煌。而迎宾馆四周的马路上,突然增兵加哨,显得森严无比。有路过此处的市民,一见这架势,急急朝别处走去,怕在这兵荒马乱之际无端惹事遭殃。原来这天晚上,蒋介石带着大批卫士,穿过广州闹市来迎宾馆吃饭。
这次宴会是朱家骅张罗的。
事出有因。朱家骅见蒋介石在广州召开中央非常委员会时,蒋与李宗仁互相连话也不说一句。这在共军大兵压境之际,显然是后患无穷。作为行政院副院长的朱家骅,觉得长此下去不是个办法。有一天,他向李宗仁建议说:“德公,我看你和蒋先生之间有些隔阂,你是不是请蒋先生到这里吃顿饭?”朱家骅的意思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吃饭,他想在酒席间联络感情,消除隔膜,扭转蒋、李之间彼此尴尬的局面,以期弥补相互之间的裂痕。
“骝先兄,”李宗仁叫着朱家骅的大号,苦笑一下说,“客,我是可以请的。蒋先生喜欢不喜欢来,我就不知道了。”
“蒋先生一定喜欢,一定会来的。”朱家骅充满信心地说,还再三解释:“蒋先生生活太严肃了,平日只是一些简单的宁波菜,什么泥螺、酸菜、笋丝等,此次到广州来,也应该品尝一下广州的名菜才好!”
李宗仁沉思片刻,想既然有朱家骅从中斡旋,他还能不同意吗?于是,他请朱家骅约请蒋介石,且通知党、政、军高级人物作陪。
朱家骅去跟蒋介石一说,蒋介石也就答应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宴会就这样定下来了。迎宾馆在城西,而蒋介石住的地方却在城东,宴会那天,蒋介石还没出动,沿途就布置了便衣队,严密警戒。蒋介石坐上汽车,车窗遮得严严实实,前面有车开道,后面有车压阵,穿过广州闹事,浩浩荡荡开到迎宾馆来了。李宗仁的住宅原先只有两个卫兵,还管看门传达。蒋介石一来,就一下增加了大批警卫人员。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俞济时,而且他每次必先到晚走。他指挥卫士将迎宾馆重重围住,只怕发生意外。本来这是要演“将相和”的,现在看来倒像是“鸿门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