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知道请示也是白搭,便不再多言。4月21日,解放军渡江时,戴戌光果然起义,利用要塞巨炮轰击国民党江防舰队,舰队或沉或逃,解放军木船乃蔽江而过。这一天,李又召集何、白、顾会商今后战略。与会诸人莫不慨叹。谁都清楚,如果不是蒋介石暗中掣肘,局势不会一糟至此。他们认为南京已无法再守,只有把汤恩伯的主力移至浙赣线和南浔线,与华中白崇禧的40万人成为犄角,以固守湘赣。但这一切必须得到蒋介石的同意,不然全都是空谈。于是第二天,他们一同到杭州,看蒋介石的意思如何。
蒋介石已在笕桥航校等候。三架专机抵达后,个个面色沉重。李宗仁先向蒋介石说:“你当初要我出来,为的是和谈。现在和谈已经决裂,南京马上就要失守,你看怎么办?”
蒋介石安慰他:“你继续领导下去,我支持你到底,不必灰心!”说着把他拉到另外一间房里继续商谈。李宗仁说:“你如果要我继续领导下去,我是可以万死不辞的。但是现在这种政出多门、一国三公的情形,谁也不能做事,我如何能领导?”
蒋介石仍按他自己的意志说:“不论你要怎样做,我总归支持你!”
蒋介石一反常态,变得诚挚万分。似乎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一口答应。然而李宗仁毕竟和蒋相处了数十年,深知其久染洋场恶习的个性。他说话照例是不算数的,嘴里说得再好听,做起来还是不会放手的。他们在航校会客室沙发上谈了一两个小时便结束了,没做任何具体的决定。
告别墓地
4月23日,就在何应钦的座机飞离南京八小时以后,人民解放军的军旗插上了国民党总统府的门楼。蒋介石在炮火逼近的上海,把何应钦、顾祝同、汤恩伯、周至柔、桂永清、陈大庆等召到一起,研究如何保卫上海。到了后来,蒋介石天天在吴淞口外的兵舰上督师,眼看着一次次惨败,时时发脾气骂人。到了5月23日,汤恩伯以五个团的兵力,在金家桥一带与解放军殊死争夺,结果惨败。看看战局实在无望,蒋只好下令总撤退。
已经入主台湾的陈诚摆出东道主的架势,带领绅士富商,到码头进行慰问欢迎。
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热闹场面,与丢盔弃甲、七零八落的残兵败将,形成了鲜明对比。顾祝同则带上整编方案,到台北先和陈诚磋商,再转马公岛向蒋介石请示决定。
退至华南的何应钦用电话调宋希濂部南下,宋希濂回话说:“我撤到恩施是老总的命令!”老总自然还是蒋介石。
何应钦说:“恩施一带并无敌人,你到那里去实无必要!常德一带异常空虚,你如不来,湖南战事就不可收拾,你到恩施也是绝路。”
“我管不了许多,老总要我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是行政院院长兼国防部部长,负责指挥全国部队,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宋也火了:“我就不知道什么行政院院长、国防部部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何应钦气得面孔发紫,立即赶来向李宗仁报告:“这成什么体统!这成什么体统!我有生以来也没受过这种侮辱!”宋是黄埔一期,是何应钦的学生。连黄埔学生都这样不听命令,战局还怎么收拾?何应钦向李宗仁提出辞职。李极力挽留,立、监委亦群起吁请何打消辞意。何应钦沮丧地说:“德公,如要我继续干下去,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就是逃亡,二就是自杀。”
李宗仁一听如此坚决,不再勉强,于5月下旬准其辞职。
5月30日,何应钦内阁总辞职。
何应钦要去台湾了。临行前,他和夫人王文湘来到内兄王文华的坟前拜别。王文湘的大哥王伯群是统一党的党魁,二哥王文华是黔军将领。最初的何应钦靠着这层关系,从无名小卒一跃而为黔军中握有实权的“新派”中坚。1920年11月,何应钦在王文华的指使下,发动了“民九事变”,一举逼走贵州督军刘显世,取得了“新派”战胜元老派的关键性胜利。接着,省议会发表了迎接故意避走上海的王文华回省主政的电文。不料,就在好事即将铸成的当儿,久萌反志的黔军总司令部总参议袁祖铭,在元老派的支持下,收买凶手,于上海一品香旅馆门前将王文华暗杀。
何应钦挽着夫人,站在墓前默哀。王文湘不住地用手绢拭着涌出的泪水。这两年王文湘的身体一下子垮了,经常卧病不起,医生怀疑她染上绝症。站了好一会儿,何应钦把夫人搀走,快上车时,两人又望着内兄的墓,发了一阵呆。
清明节后,江南整日雨水涟涟。准备去台的蒋氏父子在家乡慈庵小住,每天清晨都要去蒋母墓道附近来回散步。近处的青松翠柏,远处的烟霭晨雾,更勾起他们无限的哀思……蒋经国把妻儿送去台湾,回到丰镐房中,更觉冷落异常,触景伤怀。
“经国,明天我们要离开了,不知何时再能回来,去和你的祖母辞别吧。”蒋介石穿戴好,把蒋经国叫上。回来后,蒋经国在日记中记录了当时的心情:
上午,随父亲辞别先祖母墓,再走上飞凤山顶,极目四望,溪山无语,虽未流泪,但悲痛之情,难以言宣。本想再到丰镐房探视一次,而心又有所不忍;又想向乡间父老辞行,心更有所不忍,盖看了他们,又无法携其同走,徒增依依之恋耳。终于不告而别。天气阴沉,益增伤痛。大好河山,几至无立锥之地!且溪口为祖宗卢墓所在,今一旦抛别,其沉痛之心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谁为为之,孰令致之?一息尚存,誓必重回故土!
蒋介石退往台湾登机时的情形但不管怎么说,就像墓地所给人昭示的,蒋氏在大陆所有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一个蒋介石统治的时代,被埋葬了。其间,蒋介石多次声言,他要自杀以求得解脱,都被顾祝同和重新回到蒋身边、准备一同去台湾的钱大钧和蒋鼎文劝住。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和海军总司令桂永清都表示,誓与总统同在,拼死也要用船或飞机把他运出去。蒋介石这才没有再寻死寻活。
6月21日下午3时半,蒋介石乘“美龄号”飞机离福州去台湾,钱大钧侍其左右。汤恩伯叫站于机场的将校军官一律抬头“目送”蒋介石升空。当“美龄号”消失在东南海空相连处时,目送蒋介石的众将校,心中都在默念着同一个词:“永别了!”
掉牙与落旗
1949年8月22日,蒋介石再度飞粤,每到一处都要告诫部下,这是决定党国最后成败的一战。蒋介石生怕西安事变的悲剧重演,行踪飘忽,临时决定到哪里,只告诉随行的蒋经国。9月12日,他由重庆飞抵成都,午饭前来到北较场。这里是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即黄埔军校校本部所在地。军校初建之时,就在院内盖了一栋法式小楼,为蒋介石视察下榻之用。楼高三层,优雅别致,人称“黄埔楼”。而今的黄埔楼已多年不用,虽经打扫,还是有股霉味。蒋介石用完午餐,稍事休息,便去西郊戴季陶墓献花圈。当年,他与戴季陶、张静江、许崇智结拜兄弟,才铺开通往黄埔军校校长的宝座道路。而戴季陶一直是他最得力的军师。
蒋介石马不停蹄地进进出出黄埔楼。9月14日,天气晴好,蒋介石突然决定检阅军校师生。9时整,由他前一天刚刚任命的校长张耀明陪同登上中正检阅台。队伍整齐后,蒋介石开始训话:
“我们正处于危难时期,你们是我的学生,不出几个月,国军就会实施全面的反攻,今后的党国就是属于你们了。”
蒋介石不眨眼地瞧着他的学生,稍稍向前倾,他的脸瘦削,有点苍白,一动不动,只是颧骨上凸起的肌肉不断地鼓起来又瘪下去。铅一样凝视的眼睛里,除了往日的凶狠、不妥协和不共戴天,什么都没有。
“要消灭共军也不过是秋风扫落叶!”他高声说,艰难地张开沉重的、干巴巴的嘴唇。神经质地全身抽搐了一下,差点摔倒。帮助他支撑的是前面的讲台。他急速地挺直,从紧紧咬住的牙缝里挤出几个词:“我很伤心,我的许多学生都背叛了我。希望你们这一期学员要忠于党国……”他越说越伤感,嗓音出乎意料地低声下气和恳切。说到后来,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泪流满面。等他呜咽着再开口时,嘴里的假牙突然掉落在地。
台下的官兵看着发生的一切,都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蒋经国眼疾手快,走上前去,弯腰拾起假牙,向一旁递了个眼色,两个侍卫快步上前,把蒋介石扶到检阅台后。
但蒋介石立即意识到什么,马上推开侍卫,重新回到台前。一种信念支持着他:
黄埔军初次出征时,他也曾翻身落马,但不许人扶,自己重新上马,不是旗开得胜,节节胜利吗?今天他渴望着奇迹再现。假牙已经坏了,不能再戴。他紧紧抿着嘴,示意阅兵开始……
然而掉牙的事情总像个阴影追随着他。13年前的西安事变,他不也是在危难中掉过一次假牙吗……
40年代的最后一个月,蒋介石再次来到成都黄埔楼。他住在楼上,楼下是还坚守西南的顾祝同、钱大钧和陈继承。他们在这里成立了临时指挥部,要与解放军在川西平原作最后一次决战。蒋介石闭门不出,与他们昼夜商谈,制订反攻计划。为了激励士气,蒋介石要做最后一次阅兵。
12月3日,军校学生已列队多时,可川西冬日特有的浓雾却久久不散。蒋介石等不及了,9点半,命令阅兵开始。他和钱大钧、张群、顾祝同、陈继承等人走上中正阅兵台,在“三民主义”的国歌声中,升旗仪式开始。青天白日旗在全体人员的注目礼下,沿着旗杆徐徐升起。蒋介石紧紧闭着嘴,生怕新换的假牙又生出什么不祥之兆。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旗帜略略展开,蒋介石面上荡起笑纹。正在他眯起双眼专注地瞧着旗帜上升时,升至半空的旗帜扭动两下,呼啦啦直往下落,一直掉进雨后的泥泞里。升旗的官兵急速去捡,一看竟是绳子断了。升旗人员只好放倒旗杆,挂上绳子,打算重新升起已被泥水弄污的旗帜。蒋介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如被钉住了一般。他脸色铁青,下巴颏开始颤抖……全场的人都被这意外事件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