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据刘亚楼的妻子翟云英讲,在刘亚楼患了肝癌住进上海华东医院的高干病房后,林彪的妻子叶群,在那一段时间里忽然成了这个病房的常客。叶群一来就谈上半天,连她翟云英都不准在场。叶群和刘亚楼谈什么,她不知道,刘亚楼不说,她也不问。她只是觉得丈夫那段时间非常烦躁。使她更为吃惊的是,林彪竟然也一改平日怕风怕光怕见人的规矩,打破他从来不看望任何下级,更不探视任何病人的常例,亲自跑到刘亚楼的病房里来和他谈话。内容仍是非常秘密的。
这个时间是1965年2月,罗瑞卿有事专程到上海向林彪汇报工作,林彪却让他先找刘亚楼谈。罗瑞卿对这种安排颇感意外,但是正好他也想看看刘亚楼,就先去了华东医院。在病房里,罗瑞卿安慰刘亚楼,要安心养病,要心胸开阔。
刘亚楼对罗瑞卿说:“林总说了,现在几个大将,论身体,论能力,我不用罗瑞卿,用谁呢?”他还要罗瑞卿对林彪不要有误会。这些话使罗瑞卿如坠五里雾中,他并未意识到这是林彪通过刘亚楼对他进行最后的争取和试探,看他到底肯不肯上自己这条船。后来,罗瑞卿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曾经说:“我当时只是想,他林彪,我罗瑞卿,都是为党为人民工作,这些话算是从何说起呢?”
罗瑞卿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
刘亚楼正在艰难地走着他人生的最后行程,心情是沉重的。他沉吟良久,又对罗瑞卿说:“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说了一些也许不该说的话。”罗瑞卿对此同样没有在意。他觉得一个垂危的病人,常常会有特别伤感的想法。他仍然嘱咐他好好养病,不要去想别的。
这场令罗瑞卿摸不着头脑的谈话之后,林彪才约见了罗瑞卿。林彪问罗,同刘亚楼谈得怎么样。罗瑞卿如实相告。林彪看出罗瑞卿根本没懂他的意思,对罗瑞卿的表现又一次失望。但是时机远未成熟,林彪更不能自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林彪看到罗瑞卿情绪低落,就把话锋一转,用安慰的口吻说:“去年(指1964年)的军事训练有四好:即用心好、内容好、方法好、效果好。以后打仗或准备打仗时,也许还要搞突击的军训。但今年要突出政治,不突出政治,一切坏的东西,庸俗的东西都会出来。”罗瑞卿茫然得很,他已经隐约感觉在他和林彪之间发生了事情,但到底多大他说不清楚。人只是觉得林总行事说话越来越怪异了。
进入1965年以后,罗瑞卿的心情变得忧郁起来,他那张看上去本来就挺严肃的面孔,变得更加冷峻了。
不动声色的林彪在他们相见时,有时反而安慰起罗瑞卿:“你们可以放心,我林彪就是犯了错误,也不会连累你们,连我的妻子儿女也不会连累。”
罗瑞卿听着这些话,茫无头绪地琢磨着,后来说:“林总,我想,我们这些人跟主席的关系是棒打不散的。”
1965年4月上旬,罗瑞卿准备从广州回北京参加作战会议,当时毛泽东在武昌,他给毛泽东打电话请示,说他拟先到武昌给主席请示作战会议的问题,然后再到上海去向林彪请示。不久,毛泽东处打来电话,说现在不要来,也不要去上海,先回北京开两个星期的会,以后再分别到主席和林彪处去请示。这样,罗瑞卿就回到了北京。
4月28日,罗瑞卿陪贺龙一起到武昌,向毛泽东汇报了作战会议的情况。
毛泽东批准了作战会议的方针以及军队取消军衔后的服装、领章和帽徽的方案。
5月2日,罗瑞卿到上海向林彪汇报。
一见面,林彪就说:“要加强通气。你过去通气是有的,但是还不够,要加强。这样我才好工作,这是组织原则。我这也是唯物主义,要了解情况,才能出主意。比如今年1月你来了,2月又来了,这两次距离太近。2月以后两个月没有来,距离又太长了。现在给你规定五条,你也好办事。”林彪的五条是说,如他在北京,要几天汇报一次工作,如他不在北京,也要几个月汇报一次工作。林彪还告诉罗瑞卿:“我已经交代秘书,来时不用联系,也不用打电话,随到随见。”
从林彪的话里,似乎有些“又打又拉”的意思。林彪不满意罗瑞卿对他的“疏远”,又希望他能重新站回来。
有关汇报工作的问题,是罗瑞卿最伤脑筋的一件事。不止是林彪,就是在毛泽东处他也有过教训。建国初期,经总参机关批准,北京的一个警卫部队改为公安师。毛泽东看了这个批准的文件在上面写道:什么人批准这个师改为公安部队的?为什么我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当时总参负责人和罗瑞卿都作了检讨。1950年9月,李克农对罗瑞卿说:“主席在跟我谈话时说了一些话,意思是公安部不向主席写报告,主席很生气。”罗瑞卿立即去见毛泽东,说自己写了报告。毛泽东说,写了,拿收条来看。你们的党性比某某部差,比某某委差。他们某某部、某某委买茶叶的事我都知道,你们公安部的事我不知道。罗瑞卿有些紧张,赶快说明报告的确是写了,只是没有直接送达主席这里。以后周恩来知道了,就向毛泽东报告说,公安部的一些文件是在他那里压了,没能及时送达主席,替罗瑞卿分担了责任。后来毛泽东又对罗瑞卿说过:“报告要直接送给我,不直接送我不行。要知道,我们这里是有仓库的。”毛泽东对此事看得很重,提到了党性的原则上。他说:“公安工作必须置于各级党委的绝对领导之下,否则是危险的。”
从此以后,罗瑞卿对有关的报告都直接送抵毛泽东处,不敢有丝毫大意。
但是后来他有些近“贺”远“林”了。他这样做,即前面讲到的林彪有病之因,林彪自己也鼓励他这样做。
可是,当罗瑞卿真的按林的指示多向贺龙请示工作时,麻烦来了。
当罗瑞卿坐到林彪身边请示工作时,林彪不说话,拿出一本党章,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罗瑞卿感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表示:“我知道主席和你都是最痛恨不通气的人,我今后一定照规定做。”
林彪似笑非笑地望着罗瑞卿,说:“你能做到,就好。”然后完全放松地躺在沙发上。林彪仍在等待着罗瑞卿回到他的身边。
一次,林彪从外地回到北京,一进家门就让秘书打电话叫罗瑞卿来见他。罗瑞卿正在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回话说:“会散了就去。”林彪一听火冒三丈,又拍桌子又摔电话。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能自已。坐到桌子边上,他在一张白纸上气愤地写了几行字:
大捧别人,大跟别人,回京后根本不来见面。
……让他做绝——当作又一彭黄也……
林彪显然已把罗瑞卿看作是庐山上被批判的彭德怀和黄克诚了。
以后罗瑞卿向林彪汇报工作变得困难起来。林彪自己规定的五条根本无法实现。有时他打电话过来,这边就说林身体不好,不要登门了;要是像林彪说的可以直接求见,困难更大,后来算“罪状”时被说成了“突然袭击”。
1965年8月21日,罗瑞卿打电话给林彪的秘书郭连凯,说今晚将派飞机去大连送《人民战争胜利万岁》的文稿,请郭读给林彪听或给他讲讲要点。这篇文章将以林彪的名义公开发表。林彪让郭秘书回电话说:“中央同意发表就行了,不看了。”
8月26日,郭秘书给罗瑞卿打来电话,说:“林副主席说他这次病比较久,身体比较衰弱。为了恢复一下身体,请总长两个月内不要来汇报了,等身体好了,叫来再来。这两个月总长可以安排其他活动,希望总长自己也注意身体。另外,叶群同志说,也请总长注意身体,她自己身体还可以。因为有两个内勤病了,叶要照顾首长,她自己就不打电话了。”
罗瑞卿在电话里问:“要不要增加工作人员?”
郭连凯说:“已经增加了两人,警卫处一位科长,大连交际科调来一人。”
第二天,本来说不打电话的叶群也给罗瑞卿打来了一个电话,说:“林总身体还不好,还出汗,虚弱一点。公勤人员和秘书有三人感冒,已隔离休息。林总还未发现有传染。豆豆和老虎都很好,感谢总长、郝治平同志对我们的关心,请总长和郝治平同志注意身体。”
9月初,林彪从大连转到苏州休养,路过北京,住了几天,还是不让罗瑞卿去见他,林彪还没到北京就通知罗瑞卿,说林副主席身体不好,什么人都不见。
罗瑞卿就叫秘书把要汇报的内容用毛笔抄成整齐的大字,给林彪送去,算是通气吧。这次林彪很高兴。让叶群打电话给罗瑞卿:“林总认为这个办法好,文件送得不多也不少,写信字很大,容易看。林总说以后不能来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通气。”
到了10月份,罗瑞卿参加了中共中央工作会议后,想想林彪规定的两个月不见的时间已过,就给林彪处电话,说要到苏州来向林彪请示工作。林彪回话仍是身体不好,不要来。
就这样,罗瑞卿半是狐疑半是放心地离开北京,到广州看地形去了。
林彪与叶群这对夫妇,也可以说是一种奇特的结合。对林彪来说,并不希望叶群的行为超出“夫人”和“林办主任”的范围;可叶群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女人,她除了希望自己的男人能高居政坛外,还希望自己能自立于政治舞台。于是乎,林彪常常指派叶群干他自己不愿出面的事,又不希望她过多抛头露面。他们就在这种控制与反控制、支配与反支配中,有时相得益彰,有时相互埋怨。对罗瑞卿这对夫妇几次演过“双簧”,林彪唱红脸,叶群唱白脸,又打又拉。探风告状,上下串联这些事都由叶群出面。叶群办得好,林彪就出来顺水推舟,推波助澜;叶群碰了钉子闯了祸,林彪就换一副面孔,对叶群大骂一顿。所以两人配合得好时眉开眼笑,配合得不好时吹胡子瞪眼,多半是叶群挨一顿骂收场,所以叶群也常常是一肚子怨气。
但总的来说,叶群还是胜任“夫人”这一角色的。
1965年5月25日晚上7时半,林彪听说总参召开的作战会议,要由罗瑞卿在27日作总结,马上口述了一个给作战会议的“指示”:
会议上不能散布个人作结论的空气。如果散布了要当众收回。在什么范围散布的,就在什么范围收回。63期简报关于罗总长作总结发言的提法不对。
明天在各小组宣读。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舆论影响,一种分歧的暗示。但林彪明白,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打翻罗瑞卿,他想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再拉他一把,看其能否就范。他把“拉一把”的任务交给叶群。
估计罗瑞卿已经接到林彪的“指示”,叶群的电话就打过去了:“你看你看,今天下午我有事出去,就出了这个事儿。林总发了大脾气,现在他已经睡了,请你到这里来谈谈。”
罗瑞卿不好不去。
他来时,看到林彪的子女已经在坐陪,几个秘书在门外探头探脑,一副要认真记录的样子。叶群还是那副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简报只是今天大发脾气的导火索,其实他早就有一肚子气,这是一个有脾气的人呀!”她扫了一眼罗瑞卿,看他不吭声,也不像要辩解的样子,又说:“这个事不能扩大,公开是不利的。
我已经把电话记录追回了,并交代秘书对任何人都不能讲。你们一定要改善关系,不要凶终隙末。”
罗瑞卿始终一言一发,回到家里,他对郝治平气愤地说:“一个国防部长,一个总参谋长,她叶群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他真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罗陆杨”被捆绑在一起打倒
对于即将到来的变故,与其说林彪蒙在鼓里,不如说罗瑞卿蒙在鼓里。因为他到上海时,虽然标志着“文化大革命”风暴袭来的姚文元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已在上海各种报纸上刊登,全国包括上海似乎还很平静,多数人仍将那篇文章看作是学术论争,不知道它是“政治信号”。罗瑞卿到达上海的时候,虽然上海有位负责同志悄悄告诉他,毛主席对北京各报不转载姚文元的文章很不满意,并对上海市的人说,他不转载,你们出单行本,看他转载不转载。毛主席还交代了,谁也不要讲。那位同志说,他什么人都没有告诉,但他考虑罗瑞卿可以例外,就告诉了他。于是罗瑞卿就找了一本单行本,准备看一看。
当时,毛泽东和周恩来都在上海。罗瑞卿到上海的第二天下午,就陪同毛泽东接见柬埔寨的朗诺。在外宾来到之前,罗瑞卿对毛泽东说:“评《海瑞罢官》的文章我要了一本,还没看。”
毛泽东悠悠地抽着烟,脸上略有一点笑容,没说什么。
就在当天晚上,江青对罗瑞卿重复了那位上海市委说的有关毛泽东说的话,并说,现在北京看家的是彭真。不知那位市委领导和江青在毛泽东三令五申不许外传的情况下,还要把这些话告诉罗瑞卿的真实目的。而江青肯定知道彭真和罗瑞卿,以及陆定一、杨尚昆都是第一批“上榜人员”,有一种说法叫“打草惊蛇”,人们不能不想到这一点。
而且,罗瑞卿还真的上了“钩”。他和江青谈过话,就给北京的彭真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彭真:“姚文元的这篇文章,我同毛主席提起时,主席笑了。估计毛主席是看了这篇文章。我已经要《解放军报》转载,请你也考虑,如果北京的报纸不能同时转载的话,就先指定一个报纸和《解放军报》同时转载。”
11月29日,北京的《解放军报》和《北京日报》同时转载了姚文。
罗瑞卿做完这些,就向毛泽东请示:“我准备到苏州去看看林彪。”
毛泽东仍然不紧不慢:“去看看好,要他好好养,要养得像七千人大会的时候一样,能够做三个钟头的报告。”
罗瑞卿是27日到的苏州。一到苏州,他就直接登门。在门口,林彪秘书说林彪还没有吃午饭。罗瑞卿点点头,知道时间不宜过长。一见面,林彪照例拉手,让座,又拿出糖来让罗瑞卿吃。本来罗瑞卿想在苏州再留一天,以便谈详细一些。但林彪还是让他一次谈完,不要再留。罗瑞卿就将毛泽东、周恩来的嘱咐,在广东广西看地形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最后请林彪做指示。
林彪看上去很平静,话仍不多,听着,偶尔点一下头。林彪说没什么指示,罗瑞卿就站起来要走。林彪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只是最近常闹牙痛。”罗瑞卿捂了一下脸。
“牙痛要吃莲子炖鸭子,一吃就好,豆豆几次牙痛,一吃这个就好了。”林彪边送罗瑞卿边说着。据罗点点记载:听说父亲到来,叶群星夜从搞“四清”的地方赶回来,在近旁的一间屋子里偷听……整个谈话过程,父亲没有感到林彪有什么不满意和不高兴。反而觉得这次和林彪的谈话显得比往日轻松些。母亲不放心,稍后曾在电话上问父亲:“谈得怎样?”父亲说:“谈得很好。”母亲又问林彪的身体怎样。父亲说比我们在大连时见到的样子好多了。这时候,离上海会议仅仅9天。父亲离开苏州就去西南看地形去了。
11月30日,林彪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信中说:
主席:
有重要情况向你报告。好几个月重要的负责同志早就提议我向你报告。
我因为怕有碍主席健康而未报告,现联系才知道杨尚昆的情况,觉得必须向你报告。为了使主席有时间先看材料起见,现先派叶群送呈材料,并向主席做初步的口头汇报。如主席找我面谈,我可随时到来。
此致
敬礼
林彪
那次没有露面的叶群,带上这封信及随信所附的11份材料,除一份是刘亚楼给罗瑞卿的信之外,全部是“揭发”罗瑞卿的材料,到毛泽东那里去了。
叶群很快出现在毛泽东的面前。这个场合成了“打倒”罗瑞卿重要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