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来找四殿下下棋的二殿下,总会带来些外面发生的事情,说与四殿下听,她也就顺道一并听了去。
譬如说,大殿下已与南方天帝颢晟的大女儿颢歆公主立下婚约了,再譬如说,三殿下回了天宫几趟,却是又跑下界去了。还譬如说,他们的母后,怀上第五胎了,也不知他们这回是会再多个兄弟,还是会多个妹妹,天后一心却是望着能有个女儿......
她还记得,二殿下与四殿下说起大殿下成婚的事情时,二殿下感叹,大殿下那般听君令的人,父君每每试图给他牵线,都被他拒绝,到如今,竟是快十六万岁才定下婚约。
四殿下却是说,大抵是没遇上对上眼的吧,调笑二殿下也十二万多岁了,怎地还不找个神女成婚。二殿下却是拿着把扇子,眯着那双桃花眼笑,言他只喜这风流快活的日子,可她却是分明在那眼中看到了些许痛苦。
她远远地望着,却是突然想到,四殿下迟早有一天也会成婚吧!那是不是,就会将她忘掉?虽然她从未曾想他能永远陪着自己,但一想到,他会与别的神女成婚,二人在这宫中嬉戏,他的琴不再是为自己而弹,即使自己盛开得再艳丽,他也不会多看,她便觉得十分难受,就像被人捏住了根茎,随时会被折断一般。
自从有那感受后,她便时常难以入睡,即使睡中,也会觉万分难受,随即转醒,望着没有他身影的灵荟院,独自忧伤。
越近年末,她便越难安睡,竟开始做梦,梦中她化了人身,陪在四殿下身边,画面转换,却是四殿下将她推入深渊,然后她便惊醒了。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怏怏的将花盏垂下,不合拢,也不展开。大约是自己这模样吓着了四殿下,他总是站在池边皱眉望她。
眼见着,便到了四殿下的生辰。每年四殿下生辰,他总会卯时出,申时归,她大抵知道,他应是去了天宫,看望他的父君母后及各位兄长吧。可她今日感觉自己有些奇怪,周身光亮忽明忽暗,身上格外的疼,仿佛要被人撕裂一般。
伏焱回到宫中,来到灵荟院时,看到的就是那七彩莲不知为何,一直在摇晃。这数月来,这七彩莲的状况越来越奇怪,可是他却也看不出个究竟,它太过不一般,这五万年来,每每来这,它都会盛开,就像是陪着自己一样,看它这样,心里也有些难受。坐在湫莨亭中,望着它微有担忧的说道:“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便也只能抚琴给你听,大哥曾说这琴的琴音能安抚人心,但愿能让你好点吧。”
清淡如流水般的琴音渐起,确是让她感觉好受多了,渐渐地,她却发现自己产生了变化。忽明忽暗的光亮中,她竟幻化出了人身。看着自己白嫩的双脚,站在池水之上,随着琴音,微微抬脚点在朵朵白莲上,似翩舞的蝴蝶,一起一伏,寻他而去。
一曲完,伏焱抬眼便见一窈窕女子自莲生池中而来,而池中的七彩莲已然消失不见。那女子只一身柳绿莲花长裙,却显出水芙蓉之态,乌黑的长发散落,更衬出肤白胜雪,观其貌,面若凝脂、眉如墨画、目若秋水、鼻如玉葱、素齿朱唇,虽不比母后的冷艳无双,却是娇艳动人。
望着她歪歪倒倒地朝他而来,微有惊异,却是不由自主地起身迎去。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伏焱急忙伸手扶住了她,缕缕莲香就这样迎面而来,入了他的心扉。她抬头,望着他,眸中似有星光闪耀,朱唇轻启却是唤道:“四殿下......”
将她扶稳后,伏焱略带疑惑道:“你就是那株七彩莲?可知道自己叫什么吗?”虽一直知道这莲生池的莲花会化人身,但是住在这五万五千九百年,却是一次都未曾见过,只知在他出世两万年前,曾有一朵白莲化人。可这七彩莲,原来也是会化人的吗?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她一脸茫然地模样,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心下疑虑。莲生池的白莲化人,虽不记前尘往事,却是知晓自己本应有的名字,因本是天上仙魂,天界的一切自当了然于胸,如平常仙者一般。可是从她刚刚似不会走路,又一脸好奇的样,却是如初生稚子,难道是因为她并非白莲的缘故?
她看着他像在深思着什么的样子,突然想到,他难道要把自己赶出去?这样一想,便觉得有些害怕,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伏焱回过神来,看她嘴唇微抿,纤纤玉手使劲地抓住他的衣袖,不安地望着他,微微一愣,不自觉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温柔道:“你别怕,我不会赶你走。想必你一直都有意识吧?这数万年间,一直陪着我,我又怎么会赶你走。”
她脸一红,低下头,微微点了点头。
按道理来说,他该将她送入下界修炼,数载之后便会成为下界之神。虽她与池中白莲不同,也应当如此做才是。可是她这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他却不放心。数万年相伴,虽她为莲时不会言语,也只是远远的立于池中,但她在那,他就觉得似有人相伴,却未曾想,原来她是真的有意识。桦禄宫一向没什么人来,即便留她在宫中,待她学会诸多事宜了,再送她下界也不迟。如此一番衡量之下,伏焱终是决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伏焱带着她,来到湫莨亭坐下,望着她微微一笑,温柔如水:“既然你没有名字,不如我给你起一个,你看如何?”
她似是很高兴,忙点头,学着他的样子笑着,笑靥如花。
伏焱微微愣神,随后似有淡淡红晕浮现,扭头望向莲池:“我叫伏焱,你既是莲花,就叫你浮莲吧,浮叶的浮,莲花的莲,如何?”
浮莲笑着点头:“是,四殿下。”浮莲虽然并不知伏焱说的字是哪些字,她不识,但只要是他取的,她都喜欢。
听浮莲叫自己四殿下,伏焱却觉有点别扭,无奈地笑道:“你像什么都不懂得样子,怎么知道我是四殿下?别叫我四殿下了,叫我伏焱吧,也不用那么多礼节。”
浮莲点头,随后像小孩子邀功一般:“我是听你和二殿下的谈话知道的,而且我耳力好,听见外面的人都是这样叫你的呀!”
伏焱觉得她这样子,不似初见时的娇艳,倒生了几分可爱,笑着拉起她的手:“以后你就住含蕖殿吧,我带你去熟悉下这四周。”
望着他洁白修长的手微微握着自己的手,浮莲脸一红,便低着头,由着伏焱拉着她走。
虽则伏焱牵着她,她却突然觉得不可置信。浮莲默默在心里想着:我这真的是化出人身了吗?我能陪着他了吗?我真的能陪在他身边吗?这会不会是梦?微微握紧伏焱的手,手中的温热就那让流入她的心间。她真的能陪在他身边了,不用再远远地望着了。不自觉便扬起了嘴角,眼前似有水雾朦胧不清。
感受到手上的力度,伏焱微微回首望向浮莲,发现她虽笑靥如花,眼中却含了泪珠。止步转身,急道:“怎么了?可是磕着了?”忙想是不是自己走快了,没注意到她。
浮莲却是摇头,轻声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一直想陪在你身边的梦,居然真的实现了,这真的不是梦吗?”她望着他,眼底尽是无助,恍若无根的浮萍,渴望停留。
心中一动,伏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傻瓜,你就在这,我就在你面前,这份温热,难道还会有假吗?”
清明婉扬的声音流入心田,浮莲总算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看她安心了,伏焱便继续牵着她,带她去游览桦禄宫,一边走一边告诉她这是哪,有些什么。
浮莲第一次走出灵荟院,才知道这地方原来挺大的,感觉很是惊奇,望着点什么,就扯着伏焱问他。看她这么高兴,伏焱也跟着开心起来,第一次觉得桦禄宫原来这么别致。
大致逛完后,也近亥时了。伏焱将浮莲带去含蕖殿,为她好安置后一切后,便蹲在她面前,安抚道:“也到了该歇息的时候了,你便在这歇着吧,我回揽月殿了。”
伏焱起身打算离开,浮莲却是拉住了他,也不做声。她不知为何,明知自己不该这样,却不想看着他离开。在莲生池时,她虽也是一人,身边却有白莲相伴。如今好不容易化了人身,这空荡荡的宫殿,却要留她一个在这。
伏焱望望四周,迟疑地问道:“害怕?”
浮莲微微点头。
她就像个小孩儿一样,伏焱心下不忍。桦禄宫从来就他一人,那些母后派来的仙女,他也从未让她们进来过。含蕖殿自是无他人,让她一人留这,却是不妥,可是揽月殿是他的寝宫.......
一番考量之下,伏焱还是决定将浮莲先带去揽月殿,终归揽月殿也不止一间房,等她心思成熟些,再让她住含蕖殿吧。
“让你一人待这也不好,还是去揽月殿吧。”说完,便带浮莲去了揽月殿。
揽月殿外,伏焱看着这高大富丽堂皇的宫殿,若有所思。曾经自己便想改了这宫殿的模样,一直倒也忘了。如今想想,不如干脆改了吧。长袖一挥,高大的揽月殿就变成了一座木屋,写着“揽月殿”的牌匾也变成了“揽月居”。虽没有宫殿的富丽堂皇,配着一旁的水榭与屋后的果香园倒是别有一番小桥流水人家的清幽感。
浮莲格外惊奇,四处观望:“那个大宫殿呢?怎么不见了?”
伏焱看着她,笑道:“你喜欢那个宫殿?这是障眼法,只是把眼前所见变了样,其实宫殿还在那。你若喜欢它原来的样子,我便解了这障眼法。”
“这个就很好,我喜欢这个。”浮莲摇摇头道。
木屋内,只有几间小房。伏焱带着浮莲去了自己卧房隔壁的房间,“我就在这,等你睡着后我再去睡,别担心。”
浮莲躺在床上,看着伏焱在她身边坐着,不一会儿,便安睡了。伏焱看她睡着了,微微理了理她额前的细发。他一直觉得,自己看了那么多的佛理道法,很多事都应是透撤如明镜,当是无欲无求。可她的出现,却迷了他的眼,似有什么在心中,却看不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