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青芝如往常一样,坐在雕花红木桌边,等待着徐妈妈唤她去陪那些公子哥儿。阿微则是立在一旁,时不时为她添点茶水。
阿微其人,相貌平平,和她一样,是被卖进这怜香楼。不同的是,她自小便被这怜香楼的花魁若兰带着,被教育的,多半是如何打扮自己,如何俘获那些男子的心,以及那些情爱之事与她那时听不懂的道理。而阿微,入了这怜香楼后,基本都是做下人做的事,后来基本跟着自己,有公子哥儿看上,就去接客。
阿微看着似乎十分小心翼翼地过着,但青芝总觉得,她不大能看透阿微。
“咚,咚,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便听到徐妈妈的声音,“青芝,有公子哥儿点名要见你,你准备准备,随我过去。”
“是,妈妈。”青芝一如往常,柔和温顺的声音,回应着徐妈妈。
来到这儿,十一年多了。她还记得,当初她跟着若兰时,若兰也不过芳龄十七,在这怜香楼,耗费了大半生的时光。怜香楼的女子,大多是被卖进来或走投无路才进来的。基本一生的时光,都是花在如何讨那些男子欢心,如何保住自己这副赖以生存的皮囊。运气好的,或许能遇上有钱又愿意为自己赎身的公子哥儿把自己买回去当妾,运气不好的,或许一生便在这怜香楼度过,最后年老色衰,无人问津。
那时若兰可说是洛安城的第一大美人,冰肌玉骨、风姿卓越、才艺超群,不少公子哥儿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这怜香楼不知带来了多少人望,可说是那时花魁中的佼佼者。若兰那样莫名的离世了,徐妈妈不过找人处理掉后,便一切如常,那些平日里十分亲热姐姐长姐姐短叫若兰的女子们,也是一脸冷漠,大约,还有幸灾乐祸一辈的吧!
她也并非不能理解,若兰自小便教她这怜香楼的人情冷暖,最靠得住的,不过自己罢了,所以她努力让自己处在高处,尽可能不受他人摆布。似乎是突然觉得有点可笑,青芝对着梳妆镜,看着镜中可谓倾国倾城的这张脸,嘲讽地摇头笑了笑。
随着徐妈妈走到厢房门口,青芝微微停住,十分平常的温柔道:“阿微,今日你可先下去休息了。”
“是,姐姐。”阿微并未多问,微微欠身后就离开了。徐妈妈则是在引见完后,亦关门离开了。
青芝一如往常的温柔笑容,却似乎带了点寒凉之意:“傅公子想必不是来听青芝唱曲的吧?”
这位傅公子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叹息道:“青芝姑娘请坐。”
青芝慢悠悠的坐下,芊芊玉手拿起茶壶为那位傅公子倒了一杯茶,再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静静地等待下文。
沉默一会后,傅良玉有些失魂地开口:“我听闻兰儿去世了……”
“这与傅公子,又有何关系?更何况,兰姐姐都已经离开两个月了,傅公子若真上心,怎地没见早些来?”青芝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痛苦模样的男子,无比冷漠地笑道。
傅良玉紧皱眉头,万分痛苦的模样:“那时听闻兰儿去世的消息,打击太大,结果病倒了,是我对不起她......”
青芝挑眉:“傅公子此话何意?”
“当初要不是我鬼迷了心窍……兰儿也不至于......”傅良玉懊恼地拍向桌子,青芝不着痕迹地将面前的茶杯茶壶拿起,以免引发过大的响声。
傅良玉,洛安城第一大盐商傅家的大公子,倒是个正人君子,很少去花楼,甚至还未娶妻。相貌虽算不得特别出众,却也算一表人才。
若兰与傅良玉之间的事,青芝本来并不知晓。若不是两月前若兰莫名的离去,她无法接受去追查,她也不会知道,原来若兰早已心有所属。
五年前,徐妈妈将她带走,让她学各种东西,自此她与若兰便很少有处在一块儿的时候。一番旁敲侧击打听之后她才知道,两年多前的一次偶遇,若兰与傅良玉相识,那之后,傅良玉便时常来这怜香楼,但只寻若兰一人。
怜香楼本就是青楼,往来男子无数,为若兰而来的,更是不在少数,是以,无论是这怜香楼的姑娘们还是徐妈妈,都未曾留心注意。不过傅良玉常来的时光也不过一年,后来便甚少见他出现,直到那日花灯节后。
青芝神色淡淡,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水,冷然道:“傅公子与兰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青芝不知,但傅公子如今来寻青芝,想必也是求一份心安,不如明说吧。”
傅良玉微微一愣,一脸颓然,苦笑道:“曾经时常听到兰儿说起你,聪明伶俐,如今一见,确然如此。”傅良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你对兰儿来说,如亲妹妹一般,所以我想,道与你听,也是给兰儿一个交代。”
腾腾的热气如迷雾一般,让人思绪悠远,傅良玉娓娓道来:“两年前,我与兰儿的偶然相遇,让我对兰儿一见钟情,后来我才知道,兰儿是这怜香楼的花魁,那时,我便时常来这怜香楼寻她。日久生情,没想到兰儿也渐渐与我心意相通。本想告知家人,给兰儿赎身将兰儿迎娶入傅家,结果兰儿说徐妈妈一定不会放手,让我再等等,我便一直等着。就那样一年过去,最终家里人发现我时常逛青楼,家母盛怒之下,让人将我带回家中看住。”
兰姐姐的考虑不无道理,那时候若兰可谓这怜香楼的“顶梁柱”,徐妈妈又怎么会轻易让自己手中的摇钱树跑掉?毕竟傅良玉并非高官之子,说不定还会尽力去阻止他们的这段姻缘。青芝慢悠悠地品着茶,继续听傅良玉说着。
“自那以后,我便很少能来见兰儿,与兰儿之间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我本以为,像兰儿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家母应是不会反对的。却没想到,家母反应那般激烈,死活不同意我为兰儿赎身。”傅良玉捏紧拳头,似有些愤怒,“家母认为兰儿那**的身份,根本配不上我。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才配不上才貌双全的她。我下定决心要带兰儿远走高飞,好不容易趁着花灯节逃了出来寻她,结果兰儿却不愿随我走。”
傅良玉微微叹息:“兰儿不愿我为了她与家中闹翻,但是我却不能放下她。那几天一直在说服兰儿,却未能成功。后来......”傅良玉微微停顿,似有些愤怒又有些懊恼地继续道,“后来,也不知道阿微是怎么知道我与若兰的事,在我去寻若兰的路上拦住了我,告知我说有办法解决我与若兰之间的问题,让我随她去。我那时并不知道她是谁,本不想理会她,但是却莫名的随着她去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与她正一丝不挂的在床上......而兰儿......正在门口......随后转身就走了……我那时心中无比愧疚,便没再敢来找兰儿,却不曾想,没几天就得知了兰儿去世的消息,我也就病倒了......”傅良玉微微失神,仿佛有种灵魂被抽尽了的感觉。
青芝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竟然是阿微?!阿微为何会勾引傅公子?虽则她并不信任阿微,但也不觉得阿微会是这样的人。转念想想,青芝又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在青楼,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青楼女子,本就是靠勾引男子生存不是?自己这般大惊小怪,倒也是有些过头了。但是青芝心中,却不知为何,堵得发慌。
青芝更无法接受的是,若兰竟是为了这样的理由离去的?她心目中的兰姐姐,当是没有这么脆弱才是。她总觉得,这事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但却又说不上哪不对。她突然想起,曾经若兰感伤地与她说道,感情于我们这些青楼女子来说,甚是无缘,芝儿可千万不要对那些男子产生别样的情感,否则痛苦的,终究会是自己......
厢房内沉默的空气中夹带着某种感伤,青芝沉默半响,终是叹息着开口:“傅公子也不必自责,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想必兰姐姐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
傅良玉苦笑:“我倒希望她能怪我,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做出了对不起兰儿的事。但我从未想到,兰儿会以这种方式惩罚我......”傅良玉自胸前拿出一只雕花白玉镯,放至青芝身前,“这是当初我为她准备的生辰礼,却是未能送出,她便走了,还望姑娘能帮我,埋于她坟前。”
“人都已不在,要这些俗物又有何用?傅公子不如送与新欢吧。该到时间了,青芝告退。”青芝心中说不出的烦乱,总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终是将镯子推回后,起身行礼离开了。
洛安城不远处的山丘上,共工站在上面,蹙眉远望,不知在思虑些什么。身后突然冒出一个黑影,一身黑衣,样貌诡异。共工并未回头,只是问道:“怎么样?”
那修长如鬼魅的身影微微倾斜,靠在背后的树上,尖锐带着些妖媚的声音响起:“都没什么波动,怕是得直接接触呀~”
共工沉默半响,最终只吐露出了一句:“再议吧。”
山丘上的身影一瞬之间,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