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和竹莹站在江边,凝视着火红的夕阳。
“我要向你解释,你无论如何也要听完,否则……”他顿了顿,坚定地说:“否则我就跳下去!”
她一怔,侧过脸认真地注视着他。倾刻,平静地说:“你跳!我跟着!”
“我要告诉你—”他深深地望着她,“在你学校门前,我等了你三个早晨。”
“你就是告诉我这个?”
“当然不!”他哑然失笑,一双自责而又痛苦的目光重新盯住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欺骗了你,也欺骗了自己,我没有娶过妻子。”
竹莹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久好久,才“哇”地一声哭出来,撒腿就顺着江边跑去。
“竹莹!”
“竹莹!”
路远紧追其后。
“你别跑,我不是故意的!”他一边追一边解释,“只是、只是我们年龄相差太悬殊……你还是个学生……”
听了他的话,她愕然止步,回过身,满脸泪痕地注视着追来的路远。
“年龄是爱情的界线吗?”
她的胸急巨起伏着,那双如星星般的眼睛情深意往地注视着他。
路远停在她面前,不知如何回答她。他直视着这双眸子;真的,是两颗闪闪的星星,如果是在黑夜,它会荧荧发光。
“年龄是爱情的界线吗?”她重复地问。
“这……”他无言以对。
“我是不是令你讨厌,你才用有妻子来伤害我?”
“我说过,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他使劲跺了一下脚,“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
看他急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扭身便跑,丢下一句:
“我不要明白—。”
于是,身后飘过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他们追逐着奔向沙滩。然后,东倒西歪地躺在沙滩上。
她仍然在笑,他陪着他也笑个不停。笑着笑,他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问:“告诉我,你是不是病了?有没有看医生?你的脸色好苍白……”
“都是你这个大骗子捣的鬼!”说着,她撅起嘴巴,学着他的腔调,“我已经有妻子了。”然后,又是一串咯咯的笑声。
“我已经有妻子了。”她重复着,笑着。蓦地,转过身,向他爬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点点头,说:“对!你有妻子了!你有妻子了!你的妻子是我!”
路远被她的话和举动所震惊,呆愣了良久,才意识到这是生命中最重要、最严肃的课题。他凝视着她上卷的睫毛和水莹莹的眸子。欲说什么,却又止住。
“怎么,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吗?啊?”她的声音轻轻的,怯生生夹着一丝颤抖。
路远仍然没开口,木木然然地坐在那里呆望着江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你真的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我吗?”她喃喃的带着哭声,“可是,我爱你,我爱你呀……”
握他的手陡然松开了。她站起身向远处跑去。
他心头猛地一震,一跃而起,追喊着:
“竹莹!”
“竹莹!”
他追逐着那个奔跑如飞的小身影。追着追着,骤然止步,恭呆呆地注视着她跑远了;象只受惊的蝴蝶飞走了,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路远是在急煎煎,苦闷闷,忧沉沉中度过的。每当云霞飘浮的黄昏,他就坐在与竹莹坐过的沙滩上,听着涛声,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又挨到船上亮起渔灯,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江边。
然而,今天他显得比往日更憔悴了许多。他又来到沙滩,奇怪地盯着他和竹莹曾经坐过的地方;那有堆东西,是衣物。是女人的,颜色极为艳丽。
竟有人也相中这地方!
这样想着,便无奈地朝江边走去。流水淙淙清江见底,水面上露出几个头来游来游去。他看了一会儿,自觉无聊又不肯离开。索性脱去鞋子,往岸上一扔,趟着水走到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水面的石头跟前坐下,漫不经心地捞起一把石子,又漫不经心地一个一个朝江里扔。突然,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视线里有团红红的东西向岸边漂来。近了,更近了。路远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
老天,这人是不是溺水……
没来得及想下去,那人已经漂到近前,身体碰到他的腿上。只见那人猛地从水里站起来。这一举动,把路远吓的险些跌到水里。
那人看见身旁突然出现个男人,吃了一惊。
“竹莹?”
“路远?”
他们彼此错愕的目光瞪视着对方。
“竹莹,快,快上岸去!”路远终于回过神儿来,“愣着干什么!”
“不!走开!走开!”她向他大声嚷着,转身“扑通”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竹莹……”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人已落到水里。游了几下,再也没有动静了。这下可把竹莹吓坏了,她拼命往回游,在水里摸着,终于摸到了,扯住他的后衣领,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拖出水面。然后,又使劲拽着路远的两条胳膊往岸上拖,拖着拖着,只听路远“扑哧”一声笑。
“该死!你装的好象!”
竹莹使劲跺了一下脚,拉他的手使劲一甩。
可是,没想到,她的双手竟然被他牢牢握住,他就势坐了起来。
“不该死,死了就不能装了。”他的话就象哄逗着孩子。
“该死!”她又狠狠跺了跺脚。
“不该死!”
“该死!”
“不该死!”他在笑。
“该死……”她的声音变得低低的,讷讷的,只有他一个人才可以听到,“死了吧,你死了就不会娶别人了……”
她的眼里漾着泪水。
“别哭,竹莹,我不要你哭,”路远握住她的手,“抬起眼睛看着我—”
她顺从地抬起挂满目珠的睫毛,注视着他。
“我爱上你了,知道吗?”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天把我给了你,是地把你给了我。你听着--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她没有说话,怔怔地望着他,仿佛那声音来自遥远的梦里。良久良久,才摇着头,仍不敢相信,泪水又一滴滴的落下来。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是真的!竹莹,我要娶你!娶你!娶你!听清了吗?”
又一串泪珠滚出眼角,被他的唇轻轻吻去。
“那为什么那天你不说要娶我?”
“因为,当时,我不知道是否真的爱上了你。”
俩人对视着,深情地对视着。
“现在呢?”
她的胸急巨地起优着。
“我爱你!爱你!爱你!”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闭上眼睛,投入他的怀抱。
他拥紧了她。
好久好久,好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不该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永远永远陪着我……”
路远搬开她的肩,冲她俏皮地一笑,说:“我该死!不是吗?”
“不该死!”
“该死!”
“不该死!”
“该死!”
“不该死……”
他轻轻地捉住她扇动的唇,吮着,吻着,好长好长的一个吻;好甜蜜好甜蜜的一个吻,甜醉了两颗彼此相爱的心田……
这个吻使路远真正地品尝了爱情甘甜;也严肃地告诉了他,要好好爱她、保护她;她是人大胆而又认真的女孩;是个活泼而又俏皮的女孩,是个倔犟而又温柔的女孩。
这个吻,倾刻间,使竹莹成熟了许多,她知道自己拥有的那份情感里蕴藏着挚诚。那心一跳一跳的,像燃烧不尽的火,永恒地燃烧在心底。这使她懂得了爱就力量,再也不是无助的自己;再也不是落寞、孤独的小女孩子。
彼此,他们拥紧的双臂轻轻地滑落,于是双手紧握着。深情地对望着。片刻,又都羞涩地低下头。
陡地,竹莹惊叫一声,“哎呀!天哪……”
她见自己还穿着游泳衣,便涨得脸通红,慌忙向一块大石头背后奔去。很快,她换好衣服出来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傻气?”
“你很美,没人能比过你!真的!”
路远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她,纤细苗条,穿着一条印花的连衣裙,胸前结着白色的蝴蝶结,辫子已经散开,披在肩头。
“你骗人!你骗人!”
说着,她转身向沙滩跑去。身后飘着一串咯咯的笑声。
“我没骗你。”
他追了过去。
“你骗人!”
“我没骗你!”
他捉住了她一支胳膊又滑掉了,她深一脚浅一脚跑着,他浅一脚深一脚地追逐着……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江面上胧罩着灰朦朦的雾霭。放眼望去,水天一色。几叶扁舟在水面上飘浮,水浪一排排向岸上拥来,卷着洁白晶莹的浪花。
他们站在岸边,沉默着。
“你在想什么?”他轻轻问她。
“没,没想什么……”她的目光幽幽地望着远方。
“不对,竹莹,你在想心事,可不可以告诉我?”
“没有,”她摇着头,“真的没有,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想。”又说:“那你给我唱支歌好吗?唱什么都行,随便!”
“唱歌?”他连忙摆着手,“我的嗓子唱起歌来,准会把你吓跑了!”
“没那么严重吧。”她想了想,“你就唱一首,看看我能不能给吓跑?”
“那……”他无可奈何咽了口口水,“那我有个条件。”
“说吧。”她的眉毛扬了一下。
“你得听我的。”
“听。”
“那好,向后转。”
“你要向后转,还是我向后转?”
“当然是你。”
“我?”她莫明其妙。
“你答应要听我的,对不对?”
她只好听从,嘴里叨咕着,转了过去。
“向前走十步。”
她数着走了十步。
“好啦,坐下吧。”
路远清了清嗓子,于是,一首柔情的歌声洒在江面,随风飘去,轻轻的,悠悠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匆匆走过
留下一段爱的传说
有一个痴痴的你
有一个醉醉的我
是天把我送给你
是地把你给了我
不相信的是没有坠入爱河
相信的只有你和我
纵然是朦胧的爱
却又这般执着
有一个迷迷的你
有一个傻傻的我
走过尘世蹉跎
越过人生高坡
只要长伴长依
生命中就不再有落寞
我的爱是你
你的爱是我
合起来是把燃烧的火
熔化了你
燃尽了我
在热恋中的结合
才是幸福的你和我
歌唱完了,她仍沉浸在他委婉的歌声里。
这时,路远已经来到她身边,把她拥在臂弯里;“有一个迷迷的你,伴一个傻傻的我……竹莹,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那个傻傻的我一天看不见你,就会沿江而寻……”
静静的,她依在他的怀里,什么也不肯说,只想静静的感受着他的爱。
默默的,他拥紧她,……
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轮满月;圆圆的,亮亮的,窥视着他们,祝福着他们。
“你唱的真好听,歌词更好,你写的?”她在她怀里柔声地说。
他点点头:“是给我的爱写的,‘我的爱是你’……”没等他说下去,她接下去道:
“你的爱是我……”
他把她拥的更紧了。
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你不想再吻一次你的爱吗?”
他深情的凝视着她,良久良久,把他的唇压在他的唇上……
在一个长长的,柔柔的,醉醉的吻后,竹莹轻轻的对他说:“有人在看我们。”
“谁?”
“大力,你看!”她指指身后。
原来,他还以来“大力”是个男孩的名字。回头一看,身后坐着一条很大的狗,尾巴摇着,两只眼睛发着绿光。
“过来,大力。”她冲它发出命令。
只见狗跑了过来,坐在她面前。
“来,大力,你们认识一下。”她伸出一只手,它把一只爪子递过来,又对路远道:“来,你握住它的手,好,就这样…”转向大力,“大力,这位是路远,我们……我的好朋友,你听清了吗?我们大家要友好相处。”
狗摇起了尾巴,表示高兴。
“大力真好!”路远喜欢地拍了拍大力的头。
“它是来找我的!”
听了她的话,这才发现天已黑,渔船上已点起灯火。
“快,我送你回家。”
“其实,你不送也没关系,有大力保护。”
他拉起她向堤上走去。
还没等路远迈进家门,妹妹路璐慌慌张张迎了出来,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哥,不好了,爸的脸像阴云的天!”
“为什么?”
“不知道,”她摇着头,“你小心点。”
路远走进房门,客厅里没有人,但满屋的烟雾已证明了妹妹的话。他想溜到自己房间里去,手刚碰到门,里面的卧室里便传出一声:
“路远,你在客厅里等我!”
是父亲路林的声音。
他只好折回身,垂着两手,等着训话。
“路远,”路林从卧室里走出来,盯着儿子问:“这几天,你早出晚归,忙些什么?”
“没,没忙什么……只是看看稿子。”路远支吾着。
“看稿子?”他审视着儿子,“像贼一样,大清早溜出去,跑到师范学院门口去看?哼!”
他围着儿子转了一圈。
“你照照镜子!去呀!你、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路远不情愿地走到镜前,不看便罢,一看连自己都好笑,但又不敢笑;头发虽然已经干了,但紧贴着脑皮上;衣服半天不干,皱皱巴巴。
他转过身,面对父亲。
“我再问你,今天怎么不在办公室?”
听了爸爸的问话,他一愣,难道今天没上班的事给父亲知道了?
他垂着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又听到一声追问:“一天没上班,所有的人都在找你,电话打来,你妈妈却替你隐瞒,病了?哼!你说,干什么去了?”
父亲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路远的心七上八下的。
“我……我……”
“说!”
“我……我去江边……”
“去江边?看稿子?”
路林直视着儿子。
“不,是看……不,不是看……”
路远低着头,结结巴巴说不出来,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你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长大了是不是?眼里没有你这个父亲是不是?”
路林皱着眉头,满脸怒气。
这时,路远的母亲从卧室里走出来,冲路林嚷着:“你跟儿子耍什么威风,有事慢慢说嘛,何必声势动众!”
“声势动众?”路林指着儿子的鼻尖:“你问他自己,不去上班,跑到江边,这成何体统!”
“那他一定是有事,”她坦护儿子“否则……”
“有事?”他打断妻子的话:“有事跑到水里去办?你看看他的衣服和头发,哪象个文人!”
她真的走过来,摸摸儿子的衣服,又看看他的头发。
“你游泳去了?”
没有回答。
“你妈妈没问你话吗?”
“没……没游泳。”
秀云这几天早就对儿子的举动怀疑,但儿子毕竟长大成人了。有人介绍几位女朋友,他都不中意。这回,她猜想,儿子是不是交上了女朋友。于是,便问:“路远,你是不是交上女朋友了?”
路林听妻子这样问儿子,缄默不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过烟,抽出一支,点燃,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但眼睛仍然瞄着儿子,注意着他的变化。
他何尝不想儿子早一天结婚,他好早一天抱孙子?
此时,路远的脸早已红到耳根。
秀云看到儿子这副模样,便猜出八九分。喜出望外,问:
“那女孩是做什么的?”
“她在读师范。”路远回答。
路林一听,顿时烟消云散。但还是温怒地说:“谈恋爱也不该工作时间谈。你看看你,疯疯颠颠,狼狈不堪!”
秀云接过话茬,揭丈夫的老底:“那会儿你呀,也疯疯颠颠过!你忘了,有一次,深更半夜,你在我们宿舍墙外唱歌,茹娟不让我出去,故意往墙外扔西瓜皮。刚好砸在鼻梁上,眼镜掉了不说,弄了一脸的西瓜水……”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路远也忍不住笑了,但没敢笑出声。偷眼一看父亲,只见他脸涨得通红,吱唔着:“你,你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事!”
路远趁机溜进厨房,这才觉得有那种‘受不了的饿!’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想:
恋爱中的人都这样吗,疯疯颠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