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经月余始达西安,余因疲困大病,几三月始愈。……余居西安时,以督署备余行宫,其建筑太老、湿重。余寓其中,如入地狱……思余生平,备尝艰阻,而以末年为最”(《清朝野史大观?清宫遗闻》)。
上面所述细节是否确实,没有必要推敲,但她吃了一些苦头总是事实。问题在于,她并没有从吃的苦头中接受应有的教训而改弦易辙,励精图治,而是依然故我,变本加厉,整日在颐和园中游玩取乐。有记载说:“孝钦(即慈禧)返跸,衰老倦勤,惟知媚外以求一日之安。宠监李莲英探太后意,亟思所以怡悦之。于观剧外,传一切杂剧进内搬演,慈意果大慰悦,尤喜秧歌。缠头之赏屡千金”。并且追逐西方物质文明的享受,如电照明、留声机、坐钟等都进入宫中。有诗纪云:
“西狩归来奏管弦,笙歌不减太平年。梨园供奉均三品,但恨无过小叫天”(注:小叫天即谭鑫培)。
“薄雾笼烟月未升,颐和殿角隐层层。内官走马开金钥,万盏齐明电气灯”(注:电照明在当时为仅有)。
对于朝政,慈禧太后则依靠原来主张镇压义和团与对外主和的王公大臣。从庆亲王奕劻到刘坤一、张之洞、袁世凯,都下旨褒奖,他们成了国家的栋梁,朝廷的重臣。最吃香的还是荣禄,慈禧的上谕说他“保护使馆,力主剿拳,复能随事襄赞,匡扶大局”。因而“着赏戴双眼花翎,并加太子太保衔”,旋又“命荣禄为文华殿大学士”。荣禄显赫一时,炙手可热。但却引起董福祥心中的不平。
董福祥回到甘肃,住在固原苏家堡。他的三千旧部,请准清廷,分往宁夏金积堡附近的马家滩垦荒种田。这片地方,是清同治九年(1869年)他随湘军刘松山、刘锦棠叔侄攻打回民起义首领马化龙所守金积堡后,划归他的。有这个缘由,如今派上了用场。这里是黄河平原,土地肥沃,有历史悠久的秦渠、汉渠灌溉,垦殖条件十分优越。不久,董福祥本人也迁居到这里,并修建了“宫保府”。这座府内寨占地一百五十亩,围以高大土堡,其中建有若干个四合院,斗拱飞檐,画梁雕栋。土堡大门向东开而不向南开,以表示心向朝廷和未敢僭越之意,外寨更有房屋数百间,周遭还有三千亩的面积,供其部属居住,称为董营村。在此将士垦荒种田收入甚好,董福祥不失为富家翁,且在地方上有相当势力。但他整日“闭门思过,闭口不谈时事”。只是对荣禄耿耿于怀,无时或释。
因为在京城攻打使馆,都是受命于荣禄,如今这件事成了滔天大罪,全落在自己头上,被革职闲居,报效无门,而荣禄却成了安邦定国的功臣,煊赫于朝,大权在握。事情不公如此,心岂能平?
于是就移书荣禄说:“去年拳民之事,屡奉钧谕,嘱抚李来中(按:
即前述义和团首领),命攻使馆。祥以兹事重大,犹尚迟疑,承中堂驱策,故不敢不奉命。后又承钧谕及面嘱屡次围攻使馆,不妨开炮,祥始虑得罪各国,杀戮其使,恐兵力不敌,祥任此重咎;又承中堂谕谓戮洋攘夷,福祸同之。祥一武夫,本无知识,但恃中堂而为犬马之奔走耳。今中堂巍然执政而祥被罪,祥虽愚驽,窃大惑焉!夫祥之于公,力不可谓不尽矣。公行非常之事,祥犯义以从之;公抚拳民,祥因而用之;公欲攻使馆,祥弥月血战。今独归罪于祥,麾下士卒解散,咸不甘心,多有议公反复者。祥惟知报国,己拼一死,而将卒愤怨,恐不足以镇之,不敢不告”。
信写得率直,质问得振振有辞。看来董福祥的一切行动,都是听命于荣禄,没有擅自作主的。我们根据情况分析,当义和团遍布京畿之际,慈禧欲剿而不能,只好是“抚”,于是荣禄让董福祥“抚”李来中。当慈禧听说各国要逼她下台,扶光绪上台时,一气之下,就下了宣战诏书和攻打使馆的命令,荣禄即使内心多么不情愿,也不敢不传达这道命令,更何况他是一味秉承慈禧的颜色行事呢!
否则,董福祥以一个无权与闻朝政的提督,焉敢擅攻使馆?后来,慈禧太后稍微清醒了一下,得知各国逼她下台之说不过是个谣传,但既已宣战,欲罢不能,只是暗中掣肘,釜底抽薪,试图挽救。所以派人给使馆送冰瓜果酒,所以不给董福祥大炮并加以申斥。但是,既然荣禄毕竟是下令者,董福祥不过是执行者。倘使此举有功,二人也有功人、功狗的区别,现在获罪,下令者却金蝉脱壳,全无干系,且摇身一变,成了镇压义和团、保护使馆的功臣;留下罪过,让董一人来承受,实在是不公平的,董福祥牢骚满腹,是理所当然的。但荣禄此时乐得好官自为,管什么天地良心,当然只有装聋作哑,置之不理。一说,荣禄曾给董福祥十万两银子以杜口,但也不知何所据。总之,荣禄总有点暗室亏心,无言可对。此书也就终于石沉大海,而且荣禄在此后不久,即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三月也病故了。
董福祥半生厮杀,身上负伤多处。年过花甲之后,体质渐弱。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严冬偶感风寒,触动了旧创,疲惫异常,自知不起。刚过春节之后,即安排后事。有记栽说:
“人日(即正月初七)忽肃衣冠北向,展拜奉诏庄诵,挥涕渍襟。即而曰:修短有数,吾疾不瘳,天也。自憾无以报朝廷耳!吾闻之,子孙贤而多财,则损其智:愚而多财,则益其过,吾俸所盈余约四十万(两),悉举以助帑,毋违吾言。子孙自食其力可耳”(固原知州王学伊《董少保墓铭》)。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阴历正月初九(阳历二月二十日),董福祥病故于金积鸿乐村,归葬于固原城南。据说,董福祥一生积蓄并不多,此四十万两,系其三千将士的历年饷银,因将士屯垦有收入自给而未领发。在他逝世前一年,他曾到兰州陕甘总督署结算过这笔饷银,故临终遗嘱,悉交国库。《清史稿》本传对这件事的记述是:“其子天纯,输银四十万济帑复官”。总之,这笔款项上交国库,是不含糊的。这在当时,也是一般官将难以做到的事,它也反映了董福祥为人的一个方面。
据甘肃镇原县举人慕寿祺所著《甘宁青史略》所记,光绪三十三年,即董福祥逝世前一年,那位参加劾李鸿章的秦安人安维峻,曾到过金积堡一次,在该地祥泰魁商号,安与董二人会晤饮宴,“酒酣客醉,话同治时事,舌锋肆出,酬答流泉,顾盼自雄,英姿飒爽,犹想见沙场征战时也”!慷慨任气,性格豪爽的沙场老将形象,栩栩如生,似在目前。在这里,我们不是全面评价董福祥。他降清后镇压回民起事,是过是罪;但收复、戍守新疆,特别是庚子之役与侵略者英勇作战,则是有功的。就其结局而言,一位作战英勇,有功于国的将军,因清朝廷的对外屈辱政策而获罪被黜,从而报国无门,蛰伏无为,终至郁郁而终,实在值得千古同情!
马家军初奠规模
庚子之役,清朝廷以丧权辱国而结束。但它通过义和团的起义、反帝反侵略以及一些清军与侵略军的作战,也显示了中国人民的气节和力量。侵略联军总司令瓦德西也认识到中国人民并不是好对付的,所以向德皇说了“故瓜分之议,实为下策”的大实话。
当然,庚子之役也给中国带来许多危害和消极因素,除了丧失主权,赔款以外,留下的最大祸害,就是使袁世凯发起来了。庚子之前,他不过是个候补侍郎,兵不过七千。之后,他就由山东巡抚而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他的兵,到光绪三十年(1904年)就有六镇(一镇相当于一师)之多。手下的爪牙,如冯国璋、段祺瑞、王士珍等一个个地都起来了,使他们成为近代北洋军阀的鼻祖。特别由于慈禧太后对他的赏识和重用,使他的权势越来越大。以致在光绪皇帝、慈禧太后死后,当政的载沣仍不敢下手杀他,只能将他逐出朝中,从而使他终于成为能在辛亥革命中篡夺革命果实的罪魁,给中国再次造成很大危害。
庚子之役对甘肃以至西北来说,影响较为直接的,就是河州回族三马的几支武装力量的初具规模。在此之前,尽管他们由起义而降清而镇压起事的回民,但也不过是一支不大的、局限于甘肃一隅的地方部队。庚子之役中,他们在董福祥麾下,在反侵略战争中崭露头角,立有汗马功劳,声名四播。如果说,这对慈禧太后并不怎么重要的话,那么,回民部队为慈禧太后扈驾西行,警卫行宫,又扈驾回銮,对慈禧的印象就深刻得多了。慈禧太后对他们产生了好感,对他们此后的存在和发展,十分重要。一是通过马福祥继承马福禄,马麒继承马海晏,似乎形成一种不成文的惯例,即这几支回民部队一般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从而使之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不得落入外人之手。二是由于他们在清朝廷中挂了名号,青云之路已通,从而提升还是比较快的。马福祥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升为甘肃靖远协副将,光绪三十年(1904年)调庄浪副将,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升任西宁镇总兵,遥领阿尔泰护军使。宣统元年(1909)兼代巴里坤总兵。马安良为镇南军统领(相当于旅长),后任宁夏镇总兵,但未到任,仍驻河州。马麒为马安良所部旗官,驻防巴燕戎格厅(今青海化隆)扎巴镇,光绪三十二年七月升实力进为花翎衔循化营参将,其势力由扎巴镇扩展到循化地区。此后,他们就以这样的地位和入民国,成为甘肃军政舞台上可以左右局势的强大力量。这就为其下一代,即马鸿逵(马福祥之子)统治宁夏、马步芳(马麒之子)统治青海,马鸿宾(马福禄之子)一度统治甘肃打下了基础,影响甘肃以至西北局势长达半个世纪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