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上,有些人的灵魂是纯粹的,有些人的灵魂是残缺不全的,有些人的灵魂是与别人互相渗透的。狐铃<天气很晴朗,尽管还没到正常的营业时间,我还是早早地打开店门,坐在门口晒太阳。
白天的话,这条街道上总是很冷清,半天也看不到几个人影,但是一到晚上,立刻就会变得热闹起来,灯火通明,魑魅魍魉游走其中。
我安静地看着即将落下的太阳。
再过一会儿,街上的灯就会亮起来了。
夜也会随之降临。
“哎呀呀,又在看外面了。”
长长的头发搭在我脖子上,搔得人心里痒痒的。玉似的白嫩手臂圈在我身上,迷人的香味一阵阵地朝我鼻子里钻。
“外面什么好东西?让你天天看个不停的,小夏?”
我好不容易从那温柔乡里挣脱出来,小声抗议。
“铃姐,你靠得太近啦!我又不是男人。”
话音未落,我就立刻又被抱住了。
“男人有什么好稀罕的?我们小夏比一般男人长得俊多了啦。”
这位像藤一样缠在我身上的美艳女人,是一只正牌狐狸精。
眼下这种局面,说是我的自作自受也不为过。
那是前几天的事了。
我站在梯子上,从高处的架子上往下拿东西,不小心把摆在上面很久的一个铜铃铛碰下来了,它跌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我还以为摔坏了,赶快捡起来查看,谁知道刚一接触到它,铃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这位美艳大姐。
当遥气急败坏地赶过来时,这位大姐已经优哉游哉地坐了半天了。
据她的自我介绍,自己是中原人士,某天正睡在院里的床上乘凉,醒来就到了铃里,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幸好碰到我,这才得以从铃中出来。
换句话说,倒霉的我把前人封印的妖物放了出来。
幸好奇怪的人物我也见了不少,并不觉得惊慌。而且这位狐狸精大姐,看上去也并不很坏,只是偶尔店里没人时,会从铃里出来玩耍一会儿,跟我聊聊天,多半时间,仍然待在她的铃里睡觉。
因为这个原因,我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铃,也央求过遥,希望能暂时把她留在店里。
遥是很讨厌狐狸精的。
大约本来拥有美丽毛皮的家伙,只有他一个,现在又来了一个,让他觉得受到了威胁么?
而且他一向自视甚高,瞧不起狐狸精的性子,还整天嫌弃人家有股臊气,可是我明明就闻不到,只觉得香气盈门。
对此他的解释是,我道行太低。
我也不多理他,就让他使使小性子好了。
“喂!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遥皱着眉头,把铃从我身上扯开,推到一边的椅子上。然后又在我身上嗅了半天,一脸嫌弃的表情。
“你身上沾了狐臭味道。”
“是么?那你多闻一会儿好了。”
我不动声色,把外套脱下,往他头上一罩,顿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哀嚎。
“你好毒!”
他悲愤的控诉着我。
“是你的鼻子太刁钻了,闻一闻又不会死。”
我义正辞严地教育着他,其实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暗爽得要命。
“反正我不管,赶紧把她送出去,不然我就再找人来封印她喽!”
说罢,他就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冲出了店堂。
“喂!你上哪儿去啊?”
我话还没出口,他的人就已经不见踪影了。这家伙跑得也太快了吧!
我转过头,对坐在一边的铃道歉:“别在意,这家伙一向都是这样,嘴上说得难听罢了。”
铃摇摇头,冲我笑了。
“其实我也就要走了。”
“唉?”这个消息让我有些吃惊,“你要去哪里?”
她调皮地笑笑,并不作答。
很快,就有客人上门了。
这是个很普通的客人,就像那类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得知这里的有钱客人一样,他看上去也很有钱,而且一脸惴惴不安,似乎有些紧张。
一般这类客人都是有心事的,或来寻药,或来寻物。
我摆出最温和的脸迎上去:“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他站定,看了一圈,最后眼睛落在桌子上那个铜铃上。
“我要那个,多少钱?”
那个不卖,我正想这么说,清明就开口了。
“八十七万。”
我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清明这家伙,又开始狮子大开口了!
客人却一副欣喜的神情。
“支票可以吗?”
“当然可以。”
半分钟后,我就目送着他出门了,那个铜铃,被他握在手心,很是珍重的样子,走几步就要看一下。
铃说的要走,原来就是指这个。
罢了,缘分到了,是强留不来的。
我本来以为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店里跟清明下棋,因为棋艺太臭,半局不过就走得一塌糊涂,无奈打算举手投降的时候,听到空气中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
“你左手边那颗黑子,往前跳一位,就可以吃掉他的啦。”
这声音煞是熟悉,我一激灵,手中的黑子就滑掉了。
清明将棋子捡起来,对着空气说了一句。
“观棋不语。”
“讨厌啦,我才不是什么君子哪。小夏啊,好久不见,我真是想死你啦!”
我身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声音,这媚劲儿,不用看,也知道狐女又回来了。正想躲开,就被抱进一个软乎乎香喷喷的怀抱里,又是揉又是捏的,根本透不过气来。
就在我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这温柔乡给憋死的时候,铃终于放开了我。
我抚着胸口,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几天不见,铃似乎更加美艳了,套用一句俗话,真是每个毛孔里都透着浓浓的女人味儿。
她穿着极短的裙子,以及领口开得极大的上衣,性感到快要从肩上滑落了。略一低头,就能看到诱人的曲线,面对这么一个惹火尤物,即使我是女人,也觉得十分不自在,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我偷偷瞅着清明,他似乎不为所动,仍旧摆着那张扑克脸,冷静地看着她。
“你造了杀业。”
铃完全不以为意,吃吃地笑着。
“谁叫他身体那么差嘛……又不能完全怪我。”
我晃着铃:“铃姐,你杀人了?”
她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可什么都没干哦。”
看她的态度,我就明白了,看来那天来店里的客人,八成已经升天了。
“啊!你这家伙!怎么又回来了?!”
人未至,声已近,看这势头,遥又要开始闹脾气了。
“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小猫儿啊,好久不见呢……咦?你捉老鼠回来啦?”
铃坐在遥惯常坐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你才捉老鼠呢!本少爷才不会干这么没品的事情!况且,像你这种连老鼠都不会捉的家伙,根本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遥气得要命,连绅士风度都不要了。
“呃,好啦好啦,不要生气啦。”
见势不妙,我只好做个老好人,劝起这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冤家来。见我开口,遥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铃本来就只是逗逗他而已,见他收声,便也不再开口追击了。
我松了口气,以为总算能安静下来了,却没想到,没过多大会儿,这两人又争起来了。
起因是遥的御座被铃占用了,这家伙一脸委屈,非要跟我挤一张椅子,结果旁边的铃又不干了,要把椅子让给他,自己来跟我挤。两个人争吵个不休,谁都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说,旁边明明就有空椅子好不好?为什么妖怪都这么爱热闹啊?
常言道,越老越小。这两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有时候心智却跟小孩子差不多。
最后的结果,是铃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地贴在我身上,遥则哀怨地跑到角落里的椅子上坐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此后的几天里,每天这两人都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腾一阵子。直到某天夜里,我正窝在店里的藤椅里打瞌睡,被铃轻轻推醒了。
她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在我耳边轻轻道:“我走啦,过几天再回来。”
“唔,你要去哪儿?”我迷迷糊糊地问她。
她只是轻笑着,并不回答,轻手轻脚地出了店门,钻进一辆悄无声息驶来的汽车,绝尘而去。
清明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我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没有狐狸精的日子恢复了起初的平静,遥也不再吵闹,似乎很安静。
时间久了,我几乎忘记了她曾经在这里出现过,只是偶尔和苏扬聊天时,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如果说,我一开始有个像铃那样爱热闹爱玩的朋友,自己的性格……会不会更开朗些呢?
难得的休息日,被苏扬拉去逛街,本来没什么兴趣,却抵不过她的软磨硬泡,还是被拉出来了。
或许我真是脱离社会太久了。
热闹的街道让人觉得头晕,到处都是人,两旁的商铺也把我看得眼花缭乱,在马不停蹄地连续逛了三个小时之后,我已经彻底不行了。苏扬却还兴致高昂着,看我半死不活的样子,大发慈悲,把手里的袋子统统扔给我,接着立刻满眼发光地冲进旁边全场三折的店里血拼去了。
我拖着一堆袋子,艰难地挪到了最近的露天咖啡座上,要了杯黑咖啡,坐了一会儿,总算缓过了一口气,一边等待苏扬,一边打量着周围五光十色的人群来。大概是因为周末的缘故,街上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
当然,出没在这个以购物而闻名的街区里的,多半是些穿着入时的年轻男女,我旁边的座位上,有个看起来像是被妻子抛弃在此的年轻丈夫,守着一堆名牌店铺的手提袋,一边抽着烟,一边瞄着路边的漂亮女人。
大约是看见了哪个很惊艳的美人儿,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嘴巴里的烟也差点掉下来。
我心里暗笑他的样子,也好奇该是怎样的美女才有这样的吸引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我的眼睛也直了。
果然是美女,大美女,而且是两个!
其中一个有着很中性的美,头发短短的,线条利落的皮制外套,剪裁精致的裤子紧紧包着两条又长又直的腿,脚上踏着小皮靴,酷劲儿十足。另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女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一头黑亮的长发随意地披着,单薄的衣服紧紧裹在丰满的身体上,让人移不开眼睛。
长发美女注意到我的眼光,冲我微笑,那妩媚劲儿把我惊了一下,这不是铃还能是谁?
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打个招呼,两人已经从我眼前走过去了。
铃挽着那人的手臂,亲亲热热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没有再回头看我。
或许狐狸精的本性就是这么薄凉吧,对你好时让人透不过气,转过头一下子就会忘掉。
我絮絮叨叨地说服自己,妖怪就是这样子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来跟我就没什么关系,有什么义务要记得我呢。
肩上被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在发呆?”
原来苏扬已经出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一脸喜色,看来收获颇丰。
“没什么?要再逛一会儿吗?”
我站起身来。
事实证明,女人的购物力是惊人的。
当我晃晃悠悠地提着一堆袋子往忘川堂赶时,天几乎黑透了。出来时忘记带手机,也不知道几点钟了,我怕回去太晚被遥骂,下了车之后就开始拔腿狂奔,结果回到店里还是被骂了。
遥教训了我几句,看见我买了一堆东西,又高兴起来。
“我们小夏终于知道打扮自己了么?买了些什么,来让我看看嘛。”
他笑嘻嘻地就去开袋审查,结果摸出来个大盒子,打开看了半天,问我:“这什么东西?”
“银时的手办啊,你不是看见了嘛。”我摊了摊手。
“那这些呢?”他扯着其他几个盒子问我。
“哦,那些啊,圣斗士的可动人偶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喂,这个怪里怪气的布袋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啊?那是我新买的哆啦A梦造型背包,你不要扯,会坏的!”
“这个呢?”
“用眼看也知道吧,游戏机啊。”
“衣服呢?”
“什么衣服?”我斜着眼睛看他。
“哪有女孩子逛街会不买衣服的?我说,你真是女孩子么?真的没有投错胎么?”遥蹲在地上自怨自艾起来。
“小夏,我对你绝望了……”
“那你慢慢绝望,保重身体。”我语重心长地拍拍他,捧着那堆周边手办就准备回房间。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清明插了句话。
“下次出去时,也带我去看看。”
“啥?”我一是没听清楚,二是不敢确定,又问了一遍。
“游戏机。”他特意用手指着我怀里的PS2,我惊得眼珠子差点都掉下来了。
游戏机?我没听错吧?清明居然对游戏机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两者都绝对的不搭……
“那个,要不你先试试我这个?反正我还买了几本杂志,一时来不及玩它。”
我把白色的PS2塞到他手里,逃也似地跑掉了。
他真的会玩么?
说实话,我很怀疑。
过了一会儿,我收拾完毕回到店里时,看到清明还是维持着原来那个坐姿,认真地摆弄着机器,看得出来他似乎并不太会玩,但还是很努力摸索着,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手里的动作有所变化,终于,他很遗憾似的放下了机器。
我知道他八成是输了,于是走过去问他:“要不要我教你?”
我本来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况且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点了下头。
坦率的表达出自己愿望的清明,真的很少见。
于是我二话没说,调出一个游戏就给他演示起来,大概是因为太得意忘形了,结果第一局就惨败,旁边观战的遥甚至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我有些窘迫,讪讪地把游戏机丢还给清明,便缩到我惯用的藤椅里装起空气来。
入秋了,天越来越冷了。今晚甚至还下起了雨,风呼呼地吹着,空气里竟然也开始有凉意了。
我窝在藤椅里,没来由的有点小小的惆怅。
“唉……”
“叹什么气呢?”
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旁边,一副知心大哥哥的口吻。
“因为天又冷了……”
“我不记得你怕冷啊……”
“我当然不怕冷,只是天一冷,就证明,一年又快过去了。”
“那就让它过去吧。”
遥满不在乎地说着,我瞟了他一眼。
“妖怪自然是不会在乎一年两年的,因为你们活得久嘛。”
“你想像我们一样么?”
遥看着我,眼睛里带着认真。
“不要。”
我断然拒绝。
我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的人的话,在人世生活百十年,轮回,投生,定时清除记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遥摸摸我的头,没有说话。
雨越下越大了。
这样的夜里往往会发生一些事情,照清明的话说,就是容易让不祥之物混着大雨溜进来。
今夜也是如此,或许是因为这原因,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总觉得有些不安。遥似乎注意到了,于是问我是不是先睡会儿比较好,我正要答应,眼睛却看见了门外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红色的。
说是东西,其实原本应该是个人,只是已经不成人形了。它整个身体团成一团,手啊脚啊的都已经折断,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形态扭曲着,尽管只是站在门口,那浓烈的血腥感就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我一阵晕眩,差点没吐出来。
遥噌的一下站起来,挡在肉球面前,那团东西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就只是一动不动地与他对峙着,一只大眼珠子滴溜溜地窥视着屋里面,那情景既恶心又诡异。
我被它盯得毛骨悚然,只好拼命往清明身后躲,清明抓住我,把我往柜台里一塞,离开那道目光的范围,我才慢慢地不那么惊慌。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从小到大,我见过的可怕东西并不少,奇怪的形态也并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按理来说,这种形态,生前必定是经受了残酷的折磨,或者是死法特别惨烈,一般这类灵体都会抱持着强烈的怨念才对,可是刚刚那团肉球,虽然眼睛很诡异,我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怨念。
它的眼神,甚至让人觉得是在好奇。
我觉得只要是普通人,应该没人能承受被一只怪异而恐怖的肉球拿眼睛盯的,但那仅仅是视觉上的承受不了而已。
从感觉上来说,它并不是那么让人难受。
我不想看见它,却又很想知道遥在跟它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遥的语气听上去并不严厉,这更加论证了我对肉球性质的猜想,看来它应该不可怕才对。
只是接下来那个声音让我有些糊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