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
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
风枝惊暗鹊,露草覆寒虫。
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
-------(唐)戴叔伦:《江乡故人偶集客舍》
君士坦丁堡又恢复了安静,以前的皇帝回来了,十年就在眨眼间过去了,如果不是看到孩子长大,很多君堡的市民以为这十年只是一场梦而已。
在这个原本动荡的年代,任何消息都不再令人惊奇,很多上岁数的市民们也习惯了宫廷政变。
过去这十年,已经发生了三次,先是小亚细亚军区的利奥提乌斯发动政变,推翻了暴虐的查士丁尼二世,将他的鼻子割掉后,将他流放到了黑海北岸的克尔松。然而好景不长,四年后,卡拉比西亚海上军区舰队司令阿普西马尔也发动了政变,废除利奥提乌斯后登上了皇帝宝座,自称提比略三世。现在,在第六年即将过去的时候,君士坦丁四世的儿子、曾经被废黜的皇帝令人不可置信地杀了回来,重新登上了罗马帝国皇帝的位子,堪称奇迹。
这确实是一个奇迹,在罗马帝国时代和后面的东罗马帝国时代,只有这一位皇帝重新复位成功,并且是在丢掉鼻子之后。在那个年代,割鼻子是对废黜皇帝的标志性惩罚,因为连五官都不齐全的人,就会彻底丧失意志,不敢以面目示人。然而这道刑罚,在查士丁尼二世的身上彻底失效了,这个魔鬼不仅死灰复燃,带了一大群野蛮人雇佣兵杀了回来,而且还取得了成功。后来,割鼻子被这个国家放弃了,也许还是把脑袋割掉更干脆些吧。
街道上又穿来了消息,“嘿,听说了吗?提比略三世被抓了回来。”
很多门打开,探出了无数的脑袋。
“嘿,小心点,这次野蛮人进城了,小心打劫你们的家产!”
远处,一匹战马出现在街头,马背上的士兵高声宣读着安民的告示,皇帝宣布的。
果然,下面的日子,野蛮人并没有在城市中进行任何劫掠,他们主动地退出了君士坦丁堡,进驻城外的军营,只有极少量的野蛮人驻扎在某一两处宅院里,甚至皇宫前。
很快,查士丁尼二世就将他的旧日支持者们团结在了身边,新的政府内阁很快就组成了,城防军司令长官和君堡的郡长也都纷纷到任,皇帝最信赖的多明尼克成为了君士坦丁堡的新郡长,而皮尔希郡长却被逮捕下狱。
同时,各种逮捕令也纷纷下达了,前皇帝提比略三世的近臣纷纷遭到了逮捕。
查士丁尼还做了一件最急迫的事,就是派人前往可萨人的哈扎尔汗国,将他的妻子和已经出生的儿子接回来。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他的朋友。
经过那一夜的战斗,大家都很累了,保加利亚人和佩切涅格人在全部战斗结束时,全部退出了城,回到他们的军营中待命。
受皇帝信任的罗斯人和高加索人雇佣兵因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和赫赫战功,负责担任皇宫的安全,直到年轻的军官利奥组织起新的皇宫卫队,令狐楚才带着他的两个佣兵小队撤离了皇宫。
“我的勇士,你为我打开了都城的城门,也为我杀了城防司令官,他的府邸就是你的了,他的家人就是你的奴隶,去那里休息吧,你需要的东西,我会派人送过去的。好好休息吧,感谢你为我做的所有一切。”
令狐楚也真的累了,他跟随皇帝派出的向导——年轻的利奥来到了一座宽敞的、装饰极考究的贵族府邸前。
“我的朋友,感谢你在皇帝面前推举我,我真的很感谢你,我为能拥有您这样的勇士作朋友而自豪。”利奥也许是从皇帝那里知道了是令狐楚保举了他,他才得以迅速提升,一个农夫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去作皇帝的侍卫长,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情。想当年,查士丁大帝也是从一个放猪小子作了阿纳斯塔西乌斯一世的侍卫长之后而飞黄腾达的。
对于罗马的历史,令狐楚自然一窍不通,他信任这个年轻人,同时也想尽早解脱自己。
“我的朋友,不用客气,如果我们是朋友,那就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请竭尽全力地帮助我吧,向上帝发誓。”
“向上帝发誓,我会在您需要帮助的时候,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你,即使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那扇门关着,里面一片安静。
“瓦西里,带人搜查每一个房间,把人全部赶到院子里来,西琳,加瑞,基恩,布里奇特,去查看院落环境,向我报告,马克,马丁,守住门口,行动!”
很快,所有的人都被赶到了院子里,男仆、女仆、园丁、厨娘,还有管家和家庭教师,最前面的是一对母女。那母亲生就一副贵妇气质,穿着昂贵的长裙,披着披肩,看样子四十岁多点,徐娘半老;而那小姑娘才十几岁,穿着一条连衣裙,长得很可爱。
“你们听着,你们的主人尤里奥在昨夜阻止皇帝陛下入城的战斗中已经被杀了,你们沦为了奴隶,现在你们的宅院归新的主人所有,你们——利奥停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他们。
“我们立刻离开,是吗?”那妇人倒是很沉着,而小姑娘开始哭泣。
“大人,您看,怎么处置她们?”
“城防长官杀了我两个兄弟,他的家人成为我的奴隶,不必流落街头,继续在这里,作奴隶,伺候我们。”
“跪下!”一个罗斯战士一声大吼,“战俘必须跪下和主人说话!”
“不,先生,我们只跪上帝,不能……”没等她说完,那罗斯战士一巴掌抽过来,“啪”地打在了那女人的脸上,“放肆!”
令狐楚摆了摆手,罗斯战士赶紧退了下去。
“不用下跪,我不是上帝,我是死神,你们所有人都听着,如果谁有异心,想给什么人报仇,或者胆敢逃跑或者自杀,我会杀掉你们所有人。”
那戴着铁面具的死神声音冰冷,面容——哦不,是面具——狰狞,他走到还在哭泣的小姑娘面前,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孩子,不用哭了,你的父亲是个好军官,他敢于面对和承担他的使命和责任,他是个英雄。你叫什么名字?”
“奥里维亚。”
“奥里维亚,好孩子,别哭了,”死神的声音继续回荡,他的手将小姑娘的下巴抬了起来,“带我去你父亲的房间。”
“那就推选一个新的教长!”
查士丁尼暴跳如雷,“卡林尼库斯必须死!他为两个谋反者加冕,他是罪恶的,我要好好折磨死他,去,叫他的助手来。”
“你们看,汗王特尔维尔应该怎么感谢?”
“国库中还有大量的金币呢,陛下,足够您支付他们的出兵军费了,”新任命的财政大臣很有把握。
“你把所有的契约都看了吗?保加利亚人,还有我的两个贴身勇士,他们所有的佣金全部都要算在里面,另外,还要有额外的奖励和赏赐。”查士丁尼二世慷慨激昂,要把自己所有的承诺都要实现。
“对了,我要给汗王特尔维尔赐予‘恺撒’的称号,对,增加给保加利亚每年的贡金。”
“陛下,野蛮人应该按照契约退出城的,可恰克马克和他的两个佣兵小队驻扎进了原城防长官尤里奥的府邸,这不符合契约啊?”
查士丁尼斜着眼睛看他,“那是我的命令。你知道他已经取得了在君士坦丁堡的永久居住特权了吗?契约里写着呢,他的佣兵和他享受一样的特权,如果没有他,你们还在向提比略三世恭维呢,都滚下去。”
大臣们下去了,只留下他一人,坐在偌大的皇宫中。
他先咳嗽了一声,声音在空空的宫殿里回荡着,这里总缺少点什么,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这阵恐惧不断袭来,越来越强。
“来人啊,来人!”
他连续呼喊,终于门外的侍从听到了,从外面走进来,“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的耳朵聋了吗?啊,有你这样的侍卫吗?居然连高加索的野蛮人都不如,去,把我的勇士请来,快去,你这个笨蛋!”
当利奥带着令狐楚赶到皇宫,进到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时,查士丁尼已经恢复了平静,“利奥,带勇士去了他的府上吗?”
“是的,陛下,恰克马克勇士对他的新家很满意。”
“来吧,恰克马克,请跟我在皇宫中转转,有你在我身边,我会很踏实的,你知道,我现在还不习惯没有你保护的日子。”
“是,陛下。”
利奥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的对话,对令狐楚充满了无限羡慕,如果自己也能得到这样足够的信任,那该多好啊。
“等过段时间,皇后和新出生的小皇子就来到了,我要在圣索非亚大教堂重新加冕,等我和皇后加冕后,我会按照我们的契约给你们所有的佣金的,这段时间你们所有的开销,全部由帝国支付。你看,有时就是这么简单,我失去的东西都回来了,只可惜有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查士丁尼的话很平静,也很感伤,令狐楚的内心有些触动,“是什么,陛下?”
“我的鼻子,”查士丁尼一指自己的脸,然后开心地大笑起来,“岁月总要在我的脸上留下点什么吧,哈哈哈,他们以为一个没有鼻子的皇帝再也站不起来了,不过我来告诉他们错了,坚强的意志力就是我成功的秘诀。”
“是的,陛下,正是因为陛下意志的感召,我们才愿意跟随陛下的。”
“我的勇士,你已经取得了在罗马的永久居住特权,我知道你们当初选择来罗马经商,是有你们的目的的,不管是什么,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令狐楚突然想到了越儿,眼泪在眼圈里打了几个转,硬是压了回去,“陛下,我在这里等我的妹妹,她会来经商的,我不知道她来了没有。”
“去找管理商人的郡长打探一下吧,你有权利调动任何资料和档案,查看任何文件和帐册,你能在任何时间去帝国的任何地方,当然,除了我的卧室。”
“陛下,我能去普雷托林监狱吗?”
“可以,勇士,放心吧,你们兄妹会团聚的,皇后一到,我们就加冕了,帮我去盯着教堂那边。”
令狐楚望着北方茫茫的黑海,思绪翻腾,自己把要来的最主要的目的给忘掉了,可是,越儿,你在哪里呢?
“恰克马克,”查士丁尼打断了他的遐想。
“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去找妹妹吧,找到了,别忘了带她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