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姑姑很快便端着冰过的酸梅汤递给莉言喝,翁墨规见此随手打发她下去,但她有些犹豫,六殿下的暴脾气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即便是姑娘也未必能逃此劫吧。
本欲再说点什么,翁墨规一个眼神看过去青姑姑便还是退出去了。
凤翎宫大殿里没多少宫女,站得远远的,只专心站着,大气都不敢出,灯火明亮,却难免衬得宫里颇为冷清。
“阿霓呢?”莉言看向已经坐在旁边椅子上的翁墨规问道,“还有竹青木檀,她们怎么样,之前被冲散,也不晓得她们有没有伤着。”那些名门闺秀害怕得抓狂起来时可谓惊天骇地,真真吓人。
装酸梅汤的碗是碧绿玉碗,晶莹剔透中透出几分冷意,浅浅碧绿着实好看,莉言两只小手捧住碗身,嫩白细指紧紧贴着玲珑碧玉,却有别番雅致。
“喝完它。”
莉言没反应过来:“什么?”
翁墨规皱起眉头,眸里含着几分不耐烦:“把酸梅汤喝完。”
“哦。”莉言垂眼一看,碗里还有些酸梅汤,她便端起来干脆喝完,然后碗便被某个心情很糟糕的人拿走放到旁边,莉言抿唇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谁又得罪你啦,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翁墨规恶狠狠瞪住她,简直恨不得把人的皮和筋骨都给扒了。
“走水这事太突然,我又没有预知天意的本事,怎么可能预料到。”莉言心知踩着大爷那条乌龟尾巴,心平气和解释起来,“我算聪明,走得快没伤着,而且刚刚经历完生死危机,你非要摆出臭脸给我看?唉,你再这样不解风情,日后我怎么帮你挑媳妇。”
翁墨规青筋一跳:“够了,你近日愈发爱说那三个字了,我还没及冠呢,不用你瞎操心。”
“讨媳妇这事儿关重大当然要时时提起,你别害羞啊,都多大人还扭扭捏捏的。”莉言恨铁不成钢般训起来,“如今你十六,三年后便及冠,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匆匆忙忙就到了,那时候即便我不提皇后娘娘也得帮你开始筹划筹划。”
该死,每次都长篇大论,说得振振有词,翁墨规按住额角,尽量转移话头道:“霓轻在外寻你,但已经被带回凤翎宫去见阿娘,木檀和竹青虽没消息但应该无碍。还有,你是不是又吃糕点了?”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翁墨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然后被咽住吞不下去。”语气笃定,没有丝毫怀疑。
“哎呀呀,你真了解我。”莉言脸上不见窘态,歪歪脑袋,笑得坦荡荡,“跑出来时顺手端了碟梅子冻糕,闲着无聊便吃起来,谁晓得被噎住,真是失误。”
因方才白球儿害怕在她肩上胡乱扑腾翅膀,所以此刻发髻有些乱,簪在鬓边的玉花簪摇摇欲坠,最后莉言一个歪脑袋,它才终于掉下来,翁墨规老早就瞧着不顺眼,随手便接住它。
“你对白球儿的态度好些会怎么样?”莉言看了眼簪花,忽然叹气道,“否则每次你靠近它,它就跟见鬼似的炸毛,弄得我头发总是被打乱,你不嫌翻我都嫌累人。”
翁墨规抬手示意远处来两个宫女,听罢皱起眉头:“它胆子小,与我何干。”
莉言掩面叹息:“要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白球儿就准备把它拿去烤,如今变成怎会这样,始作俑者无可厚非。”
两个宫女走过来,看看六皇子又看看姑娘,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你帮她重新梳好头发。”翁墨规将手里的玉簪花丢给她们,“至于你,去端杯热茶过来。”
两人连忙应道。
莉言任那宫女梳自己长发,却还是抱怨连连道:“今日真是事多,我好想回去吃些糕点打个盹,不过殿下啊,你应该要在皇宫多待些时候吧。”
翁墨规瞥了她一眼:“这次我和你一同回去,别那么诧异,陈少傅已在回长安的路上,走前叫人给我送口信,让我带你平平安安回府,所以你没机会在外边磨磨唧唧了。”
“亘衡都好多地方我都没来得及去看,你要不要这么狠。”莉言摇摇头感慨万分,“我如今十三了,六殿下,我不是小姑娘,有到处走走的自由。”
翁墨规冷笑:“你负责辅佐我却想跑去玩?”
“六殿下,您十六,比我大三岁,那些功课暂且不提,您武功那么好,还有什么要我辅佐的。”莉言也笑,“难不成我教你女工刺绣下厨吗,六殿下,天还没亮呢,您不要白日做梦行么。”
翁墨规被噎住,刚刚帮姑娘绾完发准备收尾的宫女差点没吓得一个手抖将发簪刺到姑娘脑袋,虽然收手算快,可还是划过头皮,突然袭来的细微痛意让莉言不禁合上双眸,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你是想死吗。”翁墨规抬眼瞪住那宫女,不悦之意显而易见,“扣俸禄两个月,自己去领罚,现在退下去!”
宫女赶紧跪下磕几个响头道谢,才战战兢兢离开。
莉言摸摸下巴,有些疑惑翁墨规是怎么看出自己的异样从而罚那宫女的,自己情绪明明藏得很好啊,连少傅大人都开始愈发忧愁起自己没个小孩活泼模样。
“别想了,你跟我在一块多久,什么心情我怎么可能瞧不出来。”翁墨规目光落在她袖子微微滑落,露出带在手腕的荷包上,“那是谁的?”
他知道莉言对荷包香囊从没上心过,更别说带个荷包在手上那么奇怪。
莉言抬起手晃晃手腕:“哦,这个荷包啊,是之前遇到对主仆问路,然后她们说赏我的,当时我被咽着讲不出话,或许她们把我误认成宫女了或者脑子有问题的哑巴了。”
恰好热茶被送上来,翁墨规将荷包轻轻取下来,漫不经心看了眼,然后丢进宫女手中的托盘:“赏你的,退下吧。”
大抵是被六皇子这阴晴不定的性子给吓到,宫女赶紧谢恩退下。
莉言瞪圆双眸:“那是我的,为何不经过我同意便赏人。”
“你很缺钱吗?我应该还没穷得让你惦念那点破东西。”翁墨规伸手试探了回两杯茶,最后将凉些的推给她,“而且王府里所有银两都是你管,真不晓得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莉言刚想去拿茶盏,却被他拍掉手示意再等等,她撇撇嘴道:“钱是我管又如何,最后还不统统是你的,我最多像个算账先生。不过那荷包我也没怎么想要,毕竟她们主仆二人,性子不大合我胃口,话说你非要总摆出“我的东西就是你的”这副模样吗?”
“本来就是。”翁墨规用茶盖拂了拂热气袅袅的茶水,“似乎南香楼有出几种新点心,明天买来当零嘴吃如何。”
莉言立马将那点儿不快丢到脑后,义正言辞道:“我全部都要。”
翁墨规干脆点头:“行,随你。”
若是在王府里,莉言肯定扑他怀里大喊三声:“壮士你真是好人啊!”但如今身处皇宫,她年岁也不小,便只得两眼亮晶晶点头,要晓得南香楼点心可是自己心头好,偏偏翁墨规总用各种理由阻拦她吃,还冠冕堂皇说吃多易胖,然而转眼就硬逼她喝补汤,着实气人。
不过今日他怎么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莉言没来得及问,便被翁墨规硬是强喝下几口热茶,然后同他去见皇后,好给担忧许久的她一个安心,之后有御前侍候的太监来寻翁墨规说是皇上找他和五皇子有事儿,而五皇子已经先过去,因走得匆忙,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莉言在催他少唠叨那么多废话赶紧去见皇上,所以翁墨规并未来得及叮嘱其他,只让她随意别乱走,事完后就来接她。
霓轻看着翁墨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微微侧首对旁边笑得没心没肺的莉言道:“他很关心你。”甚至有些关心过头,也不知为何自己总觉得,六皇子除了皇上皇后外眼里便只有莉言,再无他人。
“嗯,我知道的。”莉言笑笑,也未觉得哪里古怪,她和翁墨规认识那么久,说是兄妹也不过如此,“五殿下对你也很好啊。”
霓轻颔首未语。
二人闲着也是闲着,最后决定去趟彩云阁,找找各自的近身丫鬟,莉言也随口说了之前迷路遇到的事。
到时彩云阁内又恢复成一片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压根看不出不久前发生过走水,而彼此为了逃命暗下狠手,霓轻或许不知道,但亲眼见过这些名门闺秀凶狠得跟头狼似的莉言,在看到大家这么平静相处,难免有些大开眼界之感。
翠菊和竹青眼尖,远远便瞧见霓轻和莉言两人,赶紧走过来行礼。
竹青与木檀当时及时被莉言拽走,所以根本没伤到多少,又见姑娘没疤没痛,也安心许多。
“我说霓轻呀。”莉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请我去你屋里坐坐吧,我总感觉跟她们聊不来。”
霓轻想想,觉得也对,因为自己也跟她们没多少话可讲。
别家姑娘都在说现下时兴什么花样子首饰衣裳,而莉言一般开口就是府里算账本有多麻烦,翁墨规有多霸道,简直就跟个小孩子难哄,霓轻则是说说白球儿或者自己院里一些琐事,偶尔讲点关于翁钧霆的事,通常说到一半,便会演变成二人开始谈论书,药材,功夫以及如何用最短时间丢暗器……
你不能要求她们跟其他姑娘说,哟,你身上那簪子不错啊,我曾经试过跟你那只差不多的刺死一只花豹子,可利索了,这就太吓人,至少那些名门闺秀似粒巴豆的胆子会给吓到。
霓轻准备带莉言离开倚月阁,去自己院里打发时候,接过转身就看见一个带纱帽的姑娘袅袅走来,紫纱紫衣,连修鞋都是紫缎白底,可见她有多钟爱紫色。
众所周知,独爱紫衣的,便只有曾家大小姐曾莘珠一人。
霓轻也没太在意,却见曾家大小姐身后的丫鬟突然蹦出来,指着莉言,还扬声道:“好啊你这个哑巴,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我还有笔帐没找你算呢。”
霓轻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头,曾府是大户人家,丫鬟竟如此无礼。
莉言莫名其妙看着满脸怒火的橘衣:“什么哑巴啊,我一直能说话啊。”
“你!怎么可能,不久前你还只能打手势讲不了话的。”橘衣愣住,旋即反应过来,“原来你是存心害我家小姐。”
“那什么,我……”
话才刚刚说出口,橘衣就冲过来扬起手就要扇过去,霓轻柳眉一挑,突然抓住她那已高高升起的手,速度快如风。
橘衣尖声斥道:“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拦我,我家小姐可是曾府大小姐。”
莉言兀自笑了,眼里却没什么感情,连唇边都染上几分冷冽:“但你只是个丫鬟啊,你是你家小姐吗?如果不是,你又有几个资格来打我呢,最多我打你,你还不能还手。”
橘衣一时语塞。
从头到尾站在旁边的紫纱姑娘倒先开口了:“你若不是故意指错路,害我们胡乱走路,我丫鬟见着你也不会生气,说到底,你是始作俑者,我身边的丫鬟代我教训你,有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