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没有下雪,连风也没起,地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连天边都露出明月皎白的影子。
木檀翻出更加厚重毛毯子,想起心净院里坐在椅子上兴高采烈的姑娘,默默的再拿起另外一套大氅准备给她套上。
红芍看得咋舌,问道:“要给姑娘穿那么多?这真穿上岂不是圆成球了。”
木檀嗔道:“总比姑娘染上风寒好吧。”
红芍回想了想姑娘那小身板,不禁扶额角:“好吧,咱们再多找几件。”
如此导致成最后她们两人拿了一大堆毯子和衣服回厢房,莉言看见,当场便给傻住:“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翁墨规随手翻了翻那堆衣裳,挑出几件厚的丢给竹青,认真道:“把这几件给她换上,再全部将铺上那些毯子到软榻。”顿了顿,“你们准备好烟花没有?”
竹青点头答道:“都备好了,殿下尽管宽心坐着。”
莉言叹气:“好麻烦啊,我只是想玩玩烟花,有必要如此折腾吗?”
翁墨规横她一眼,压着怒火笑道:“若你没受伤,没磕到脑袋忘了事,我们犯得着这么瞎折腾嘛,始作俑者乖乖闭上嘴待在旁边去。”
六殿下你绝对怨妇脸了,而且为何次次都要扯到磕着脑袋之事。莉言本来想反驳,然而想到此次在屋外玩烟花都由他说的算,便闭上嘴巴,万一把人家那颗小心脏给刺激了,没法出去玩才得不偿失。
就为到外边玩一玩,翁墨规却生生让人准备了半个时辰,等到莉言都已经开始昏昏欲睡时,木檀才来禀报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去。
翁墨规看着垂下脑袋直点头的某人,气得就想咬牙把茶杯丢她脑门上,可惜莉言这人,虽然醒时讲话特别欠抽,但睡着后却看起来十足的乖巧,犹如一只抱住这爪子缩成一团的猫儿般,瞧着就讨人喜欢。
木檀轻轻摇摇姑娘,轻声唤道:“姑娘,快醒醒,可以出去了。”
莉言揉揉眼睛悠悠醒来:“啊?什么东西,有人死了还是哪里着火。”
“……”看吧,只要一开口,本性完全暴露无遗,而且特别惹人嫌。
木檀将还有些睡得迷糊的莉言裹好袄子大氅狐裘,什么厚就往她身上套,直到热得她难受睁开眼瞪木檀,木檀才讪讪收回手。
莉言扯扯狐裘,却被翁墨规拍掉手,刚想再说几句话来表达自己很闷,接过他已经叫木檀把自己抱起来。
也罢也罢,能到外边就好,其余的忍一忍便过了。
红芍和小丫鬟推开屋门,带着寒意的轻风扑面而来,夜色苍茫无边,半点星子也没有,院子里点着灯笼照光,光并非太亮,却耀得莉言一时眼睛仍有些不适应,其他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开始忙活起来。
木檀将她放在软榻上,又盖好毯子,红芍赶紧端去热茶给她暖身子。
翁墨规静静坐在在旁边椅子上,却没有打算玩烟花,只叫几个胆大的丫鬟拿着烟花胡乱耍一下,算是圆了莉言此前的愿望。
红芍和木檀得了允许,交替着去玩了几遭,要知道清王府平日里过得跟那命一样冷清,别说六皇子生辰,哪怕过个年吧都是安安静静过,如今能玩烟火,大家,都表示很开心。
莉言看着她们两人都跑去放烟火,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连素日沉稳竹青都受影响跑去玩了几回,她就愈发顿时感觉整个人不好了。
说好的让我玩呢?为什么最后我只能坐在这里傻坐喝牛乳茶,为什么!
大概是目光太炙热,一直心不在焉的翁墨规都感觉到了,他转头看,发现莉言哭丧着脸用怨恨目光盯住自己。
“想去玩?”翁墨规挑眉,对这呆木头心里那点儿想法了然于心。
莉言毫不掩饰点点头,我很想去啊,出来就是想玩烟火,以前在铭天宗里时师兄师姐都会带上自己去玩烟火,师傅师叔们从来没拦,偶尔开心还会跟着一起闹,没想到来长安后反而更加心酸,连玩也不能玩,只能干看,简直挠人心。
“啧,你真麻烦啊。”翁墨规突然放下茶盏,被人这么盯住,喝茶喝得烦,他站起来,走到莉言跟前,“只许一次,以后给我乖乖听话。”
莉言秉持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乖乖点点头,厚起脸皮伸出双手,像个懵懂而又乖巧等待面前之人把宝物给自己的孩童,眼里都是熠熠光辉,唇边笑靥如花。
翁墨规顿时便愣住,一时半会儿竟然忘了要做什么。
“怎么?你想让我走过去?”莉言歪歪脑袋,笑意未减,“啊啦,壮士你居然如此好心。”
开口就是招人厌,翁墨规没忍住,一把敲了敲她头:“想走,没门!”说罢,便打横抱起这个没几斤几两的小姑娘。
大洐并未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之礼,这时的礼数并非太松,也未太严,女子可以偶尔出外走动,也能学骑马习武,所以翁墨规他尽管已到十一岁,但莉言刚满八岁,算个小孩童,且她大病初愈,不便走动,他抱着她其他人也没有觉得有何古怪。
木檀见六殿下抱了姑娘走过来,难免有些吃惊,但考虑到殿下一直听御医的话不让姑娘乱走动,所以才会抱着姑娘走动吧。她们退开些,让六殿下走过来。
此时只剩下一个大点的烟火,翁墨规俯下身,莉言跃跃欲试,拿过木檀递来的火柴去点燃,烟火在空中绽开,五颜六色,好看极了,远处还有人家也再放烟火,相互辉映,及其璀璨。
那烟火的彩光映着翁墨规愈发阴沉的脸色,从前他也会随父皇母后一起,看烟火过佳节,哥哥虽然比自己沉稳些,却跟着自己闹,那时如此美好,回想起来都是满满的甜。
突然间,有人扯了扯自己领子,他低头看,正好对上一双善睐明眸,含着浓浓笑意,犹如夏日里开得灼灼艳艳的花儿。莉言从袖子里费力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袖珍红木盒子,动作笨拙打开,里面是已经刻好的绿松石挂坠,也串上了五线绳儿。
她将挂坠捧起,笑得明媚动人,不带一丝瑕疵,美好得不像话。
烟火绽开的声音过大,翁墨规看见怀里的小姑娘粉唇一张一合,声音却传入耳畔边,犹如雨落河岸。
“翁墨规,生辰快乐,咳咳,我矫情点说吧,恭喜你在十年前的这日出生,从此以后的八个生辰,我都会陪你过,开心吧。”莉言摆摆手里的挂坠,“这是生辰贺礼,唔,有点丑,我自己做的,你就放在床头给我每日供着就行。对了,我给你贺生,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翁墨规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嗯。”
莉言笑得更加灿烂,凑进他,小心翼翼将挂坠挂在他脖子上,然后道:“墨乌龟,我没忘记以前的事,我一直一直都记得。”
翁墨规身子僵了僵。
“我记得日思夜想的铭天宗,记得长安喧闹长街。”
“我记得当初你态度恶劣说要阿霓,还敢骂我丑,我一怒之下把你踹进湖里。”
“我记得你总是被我气得恼羞成怒,又打不了我的憋屈模样,哈哈,现在想想还真挺开心的。”
翁墨规本来还挺感动的,听到最后一句话额角都要爆青筋了:“呆!木!头!”
莉言赶紧换个说法:“其实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而已,你别生气啊。”
“没门!”翁墨规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咬牙切齿道,“明日开始,你就躺在床里待上半个月,没我允许,哪里也不能去。”
莉言难以置信看他:“你刚才答应了我一件事,我要你不准生气,不准罚我!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反悔,我就到外面说你信口雌黄。”
这丫头片子嘴怎么愈发巧了,翁墨规腾不出手打她,干脆拿额头撞她脑袋,莉言眼疾手快按住他头,笑得那叫一个奸诈:“六殿下您最好了对吧,所以别跟我等小女子计较。好啦,咱们回去吃宵夜吧,我又肚子饿了。”
翁墨规瞪着她:“不是才吃饱吗?”
“那我饿,六殿下您也不能不让我吃啊。”莉言戳戳他脸,摆出一副痛心不已的模样,“啧啧,您这样死脑筋日后怎么讨媳妇。”
“你是有多喜欢讲这句话,上回你还说过。”翁墨规抱着她往回走。
“六殿下,您如今十一岁了,再过几年便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少年,那时候估计我们坐在同间屋里磕瓜子唠嗑都实属不妥。”莉言掰着手指认真道,“偏偏您脾气嘛,就那样,我估摸着,待我快走前给你看看哪家姑娘好,届时给你说说媒,让你有个媳妇,不至于日后让你孤独得跟只风中一匹狼似的。啊,我都被自己的善心感动到了。”
翁墨规将莉言放入木檀怀里,闻言动作顿了顿:“……你脸皮薄些会死吗?”
莉言不假思索点头:“会。”
木檀抱着一本正经的姑娘,险些笑出声来,偏偏六殿下站在面前,她得忍着。
察觉到木檀强忍笑意,莉言特善解人意拍拍她肩膀,露出温和笑意:“你想笑就使劲忍住吧,等会儿若笑出声,我便让你此后三天笑给我看。”
木檀旋即敛去脸上笑意。
翁墨规捏捏她渐渐红润的脸蛋:“你这丫头真是表里不一。”
莉言特真诚道:“嗯,谬赞了,我只是脸皮厚点,翻脸快些而已。”
翁墨规嘴角抽了抽:“我不是在夸你。”
“我可以认为那是夸赞。”莉言一副我心大,无所谓的模样。
“……”翁墨规已经不想去做无谓的争辩。
当夜入睡时,莉言将木檀和红芍叫到跟前,对她们说了自己没有失忆,只是想给六皇子一个惊喜罢了。
木檀有些生气,毕竟姑娘这些日子她十分担忧,结果却是假的,可转念一想,姑娘没事就好。而红芍十分释怀,毕竟姑娘无碍,其他的,便都罢了。
木檀提醒道:“也要好好跟文御医说说,他为了治好你的病,前前后后忙得不可开交。”
莉言应了声,便昏昏欲睡,木檀掖好被角后就退出去。
这一夜,终于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