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御医是皇上钦点给六皇子的御医,其人医术高明足以凌驾于太医院巅峰顶尖,可惜为人低调,没有恶习,日子粗茶淡饭,这辈子估计都要平平淡淡过去了。
老祖宗有句古话说得好:世事无常,眨眼万年吓死人。
于是某一日,文御医被派去长安专门给六皇子诊脉看病,还干脆在王府旁边置了间宅子,免去回皇宫,只用好好顾着身子骨弱的六皇子。
六皇子身子弱并非瞎扯胡说,因为他是不足月出生的,但后来被皇帝皇后养的太好又加上开始习武才终于跟其他孩子那般壮实,若没有中毒,文御医也不会被派去给他看病。
而这么多年文御医前前后后给六皇子治过许多大大小小的病,几乎没有失手过,然而这一回,他遇到了漫漫看病路上最艰难的槛,并且有被绊倒在地摔得头破血流可能。
是夜,文御医刚刚看完一本古医书,把书放下时就有小厮和侍卫冲进来,简单交代几句,文御医便拿起药箱跟他们赶去清王府。
心净院里一片忙乱,却安静得诡异,没人敢说半句话,甚至连脚步都放得极轻,他们看见文御医就跟见到天边降下亮闪闪的救星一样,赶紧让开路来。
陈少傅背手在屋外站着,平日多沉稳的人,此时此刻也焦虑不已,而翁墨规坐在红栏上,半张脸都掩在阴影里,但依旧不妨碍别人猜出他的心情有多糟多愤怒,紧紧握着的双拳放在腿上,大抵是压抑怒火,所以还能看见拳头轻颤。
文御医只这么一看,就知道姑娘伤的有多重,他连礼都来不及行就飞快奔进房里,因为有人惊声尖叫了一声。
床上那个小姑娘似乎睡得很想,估计是在雪地里躺太久,失去知觉,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却不断涌出血来,像泉水般止不住,最古怪的是,血是黑色的。
中毒!
文御医脑海里的紧紧撕扯的弦就快崩断了,因为按这黑血深浅看来,她中毒中得很深,而且此毒凶猛无比。
这一夜心净院的人包括翁墨规和陈少傅都没睡好,翁墨规根本睡不着,陈少傅在夜深之时去书房里写信给铭天宗,让他们赶紧找来可以救莉言的大夫。
木檀和竹青站在屋里侯着,时不时端着热水进来,黑血水出去,而且那斑斑血迹的衣裳也注定是要烧掉,毕竟那刺目的黑,瘆人无比。
如此折腾了两日,文御医身心俱疲,束手无策,翁墨规听后就差没冲过去拔刀砍了他。年关将近,元辰老者披星戴月而来,身后还跟着常年闭关不出方圆老者,他们逗留半日,将莉言身上的毒压抑住后便离开了。
没错,只是压抑住,而非清完,因为他们两位铭天宗长老都没法子能将毒消除,这件事只有陈少傅知道,文御医为莉言把脉时虽然觉得有些地方十分古怪,却也看不出毒依然潜伏在她身子里。
尽管如此,莉言还是没有醒过来,按元辰老者和方圆老者的话,她伤的太重,或许要睡上很长一段时候。
木檀和红芍时常给她按穴和翻身,以免等姑娘醒时,身子就先废了。
木檀看着姑娘睡得那么沉,蹙眉,不禁叹气,拿起热湿布为她擦身,嘴里还絮絮道:“姑娘,您该醒过来了,厨房日日备着糕点,却没人吃。这年都已经到了,六殿下看您不醒别说过年,连脸上都没个笑影,大家可怕呢,竹青怎么也劝不动,偏偏少傅大人又远在皇宫。”
红芍将姑娘衣襟拢好,便取来桃木梳给她梳头发,即使昏睡着也要给她洗洗发,姑娘说过了,头发油腻腻的,莫说碰到,她便是瞧都会抓狂。
红芍觉得自己嘴笨,但被一大堆雪砸晕时姑娘还肯找大夫甚至让她休息几天,月钱不扣,她实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侍候姑娘也格外用心。
但姑娘日益消瘦下去,尽管没有露出半分痛苦之意,反而睡得极香,可木檀和红芍看见了也觉得揪心。
将莉言细细打理好,木檀掖好被角,又担心姑娘昏睡着,不知冷暖,所以即使屋里烧着地龙,她还是塞了个汤婆子进被窝里。
木檀见一切都妥当,便让红芍出去请六皇子进来,红芍点点头,脚底生风走出去。
添了岁的翁墨规长高不少,他站在屋檐下抱着手臂看向远处灰白的苍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黑眸沉沉。
竹青看见红芍时消瘦面容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开口轻声唤道:“殿下,可以进屋里了。”
翁墨规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来。
红芍规规矩矩行礼后就迎他们进去。其实姑娘睡的屋子依旧是在心净院的东厢房,自从当时重伤治好,大家都不敢挪她出房,就天寒地冻一阵风吹到她,而且翁墨规那副她要是有事你们统统去挖坑把自己给埋了的黑脸,让丫鬟和小厮们都提心吊胆。
竹青将翁墨规借下的斗篷接过来,木檀已经给他备好了文房四宝和热茶。
以往都是莉言去心净院,小身板躺在美人榻上,拿着本书看,如今换成翁墨规来看她,虽然知道她不会太早醒来,但他就想待在莉言旁边,又因陈少傅还给他布置了功课,他便在旁边写。
本来一开始还不习惯,久而久之,也便觉得挺好的。
狼毫划过宣纸时,因为屋里太静了,所以还能听见那细小的沙沙声,仿佛黄沙从指缝间流下。
翁墨规已经从一开始不耐烦摔笔蜕化成能沉下心写完一百张大字,而且还可以算算账本,这些自从莉言睡着后,这些都是他代劳。
等呆木头醒过来,看他不把那一打账本和狼毫扔到她脑门上,再狠狠揍她几顿。
呆木头简直蠢钝如猪!当时有四个人在,怎么偏偏就她被拐走,而且拐走便罢了,直接把刺客带到心净院就行,剩下的他和王府侍卫还能摆不平吗?她到底是有多笨,才和刺客玉石俱焚,最后落得昏迷不醒。
翁墨规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把手里的狼毫砸在还沉沉睡着的某块木头脑门上。
不过还是他忍了!
跟一个昏迷不醒的木头人较真,翁墨规觉得自己素来心胸开阔,所以愤愤将狼毫放下。
“我肚子饿……”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吓得屋里四个人都震惊傻了。
翁墨规立马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看见那个一直睡得安稳的小姑娘此时正半阖着眼,似乎仍没睡饱般,还动动脑袋蹭了蹭被褥,就差再打个哈欠。
她眨眨眼,看着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好看少年,疑惑问道:“壮士,你哪位?”
翁墨规顿时想弄死她。
本来想凑过来看看姑娘有没有什么事的木檀红芍和竹青听到那句话,一个踉跄,险些三人一块摔在地上。
红芍奔去找文御医,木檀和竹青便为她洗漱,翁墨规则到外边黑着脸喝茶。
文御医早前就觉得姑娘脉象略为古怪,可惜自己学艺不精诊断不出,而如今听说姑娘醒后往日之事,他便揣测是否是因此原因。
然后一番望闻问切,也细细查看姑娘当时磕伤之地,却并无大碍,但姑娘看他们的眼神,显得很陌生。
文御医羞愧不已道:“六殿下,臣无能,姑娘此状臣也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当时摔在雪地里时不慎磕到脑袋而成的。”
翁墨规脸色更加难看了,握着茶杯的手隐约可见泛白的指节:“有没有砒霜。”
“啊?什么?”文御医有些懵,不知道为何六皇子突然问这个。
“把砒霜下在她糕点里去。”翁墨规咬牙切齿道,“没准毒一毒,就什么也想起来了。”
不,这一毒,姑娘估摸着便到阎王殿报道。文御医赶紧好声好语劝殿下,姑娘可能只是暂时记不起来,千万别气得给姑娘下毒药。
文御医说完便赶紧回府翻古籍,希望查到些古方,走前还特地吩木檀和红芍这两个近身照顾姑娘的丫鬟,暂时只能给姑娘吃容易克化的流食或者小菜,其余的糕点和肉,那可是万万碰不得。
所以当白粥青菜端上来时,莉言的脸立马垮下来。
“我饿了那么久,你们就如此狠心待我?”莉言费劲握住筷子,睡太久,动作都不大利索。
木檀为难道:“文御医说了,您才刚刚醒不宜吃其他难克化的东西。”
“糕点可以吃吗?”
木檀和红芍皆摇摇头。
莉言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桌上,满脸震惊瞪着她们:“你们且老实告诉我,我得吃这些东西多久?”
红芍把头低着,不忍看姑娘伤心痛苦模样,声如蚊音般答道:“少说都要半年,姑娘,这都是为了您好,您就先忍上一阵子好吧。”
木檀也来安慰劝道:“好姑娘,禁紧嘴而已,您别太生气,等您身子养好再吃也不迟。”
莉言感觉天都要塌了,啊啊啊!又不是你们吃不了,你们当然不着急啦!
“给开小灶吗?”莉言抓着木檀的袖子可怜巴巴问,为了好吃的,她已经将厚颜无耻发挥至极。
木檀于心不忍,但御医说有些人,就是因为大病初愈而胡吃海塞,才又病倒的,她狠下心拒绝道:“绝对不行。”
“……”终有一****要把你们都弄死,这是莉言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