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清晨，雾都散去了，草尖上还有露水，街上开始传出点声音，然后渐渐的喧闹起来。天有些灰暗，隐隐约约是要下雨的模样，那座白玉石桥边种着青柳，桥上还有几个青衫书生走过，开心讲着什么话。当时我坐在屋顶上，看着面前的长安，心里很失落。”
莉言没能听懂最后那句话，无意间瞥向木檀，摆摆手，示意她在外边等着。
“或许你不大明白我当时的感受，那时我……遇到了此生最难以承受之事，几乎就要崩溃，父亲安排我到长安休息，而此前我曾听说过这座城。”陈少傅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我幼时顽皮，常常和玩得相熟的伙伴偷偷溜出府，有时候会恰好听到说书先生在茶馆里说着长安的繁景——繁华如梦，长街满绣，虽不及亘衡都与伏壁城，却胜在它景色美似画，连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偶尔我也见过离开长安来到别处定居之人，同老人讲些话，他们最多说的，还是长安。”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那里真有如此好，才能让那么多人牵挂着。可是彼时我已年纪渐长，又是家中长子，终日忙碌着备考，一次也没去过长安。”
“我想自己定要去长安的，甚至在梦里都会模模糊糊梦到，那座长安城如此美，如此平静。”
“可后来当我真来到长安时，却突然失措在街头。”陈少傅又皱起眉头，但嘴角是弯着的，大抵是苦笑，“叫卖声，鸟啼声，谈笑声，来来往往的人，以及那些景色，都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我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心里，莫名的失望。”
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看过许许多多，最终到达日日夜夜思念着的城，却发现城变了……
陈少傅看向莉言，笑得云淡风轻，连眉宇间的愁绪都消失殆尽，他道：“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长安，我花了大半辈子，才发现自己从未到过那里。”
莉言看着他的眼眸，清亮依旧，沉淀了她所无法理解的情绪。半晌，莉言攒出一个笑，将已经冷掉的茶杯轻轻放在石桌上，站起身来。
“大人，城未变，物仍在，只是你变了而已。”
陈少傅怔住。
莉言望向水亭外寂然的夜色，神色松淡：“长安长安，一世长安，多好的兆头啊……”
印象中，似乎也有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站在桃花林中，对自己说，终有一天，我会陪你去长安的，你看长安这个名字多好听，一世长安，意头甚美。
陈少傅终究还是笑了：“确实呢，她也是这么说的。”
莉言疑惑问道：“她？是谁呀？”
“她就是她啊。”陈少傅笑意渐浓，仿佛想起什么美好的事。
莉言明了道：“那她一定是个既漂亮又温柔的好女子。”
陈少傅起身，拍拍面前这个矮自己一大半的小姑娘的小脑袋，点头笑答：“对，她的确是个好女子。先下已晚，姑娘早些休息吧。”
莉言点点头，福了福，便告辞离去。
走出水亭几步时，她回头向后看，看见陈少傅正望着天上那轮皎洁明月，神色隐在昏暗烛火之中，看不真切。
莉言突然想起一句话：
“长安仍于此，茶凉千百回，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那一夜，莉言昏昏沉沉睡着了，梦里面，隐隐约约显现出的，是屹立与迷雾之中的铭天宗。
然后她笑了。
那里，或许才是莉言的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