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言仍然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又是那些嚼舌根的下人哭哭啼啼惊恐不已的模样,她看见有气急败坏想扑上来的婆子被压制在地上,那双眼睛饱含怒意,像看着有血海深仇的仇人般,恨不得将自己扒了皮抽了筋骨恶狠狠丢进油锅里炸几回,其他人也是这样,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浓浓的恨意。
她记得,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如此看她,却不知道是谁。
唯一能想起来的无非是,满月冰凉,火烈似魅,悲鸣盈耳,那些飞扬四溅的血染红了所有一切,依稀还能感觉到双眸灼热,泪如雨下。
往往梦到这里时,莉言就会惊醒。
木檀独自一人推开房门,放轻脚步缓缓走到月洞床前,伸手撩起帐幔,恰好看见姑娘浓墨眸子睁得大大的,满头是汗,脸色苍白,连素日嫣红的小嘴都没有几丝血色。木檀吓了一大跳,掏出手帕为她擦去冷汗:“姑娘可又是做噩梦了?莫怕,那些都是梦,您如今好着呢。”
莉言没有焦距的双眸直直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得木檀背脊阵阵发凉,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她扶自己坐起来,双唇紧紧抿着,不肯说话。
木檀知道姑娘是什么意思,手脚麻利将她瘦小的身躯扶起,又赶紧塞了个软垫在她身后,这才敢轻轻把她放下,见姑娘似乎在发呆,转身匆匆走去拿桌上的药,用白瓷勺轻轻舀了几回确定药温热些,又走回坐到床边。
“姑娘,大夫特地熬好的药已经凉了许多,可以喝了,这是令人安心的药,虽然苦,但您先喝了奴婢再去给你取蜜饯,可好?”木檀小心翼翼将勺子递到姑娘唇边。
莉言闻到那药味,不禁皱起眉头,但看见身边照顾自己许久的丫鬟期待的神情,她最终还是选择忍下,开口含住勺子,药水在触碰到舌头时,苦涩感顷刻间让自己身子颤了颤,天啊,这药也太苦了吧,好难喝。
木檀见姑娘一副委屈不已又强行忍住的可怜巴巴模样,悬在许久的心口的大石头才稳稳落地,天晓得自从下令严惩下人后姑娘晕了一天一夜,她看姑娘犹如被梦魇魇住,逼不得已跑去悄悄找大夫,结果大夫把完脉反而将自己狠狠训斥几句,他说倘若再慢一步找大夫,恐怕姑娘这一睡就醒不来了,吓得木檀她险些跌坐在地上,结果姑娘苏醒后,愣是不肯说半句话,脸上始终无表情,也没心情见其他人,让木檀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简直像自己在滚油锅般备受煎熬。
现在好了,姑娘能露出些表情,就证明姑娘正在慢慢恢复。
木檀又喂姑娘吃下几颗蜜饯,然后将手帕浸湿,拧干后替姑娘擦去嘴上的药渍,抿出一个笑容问道:“姑娘,您这些日子里都呆在屋子里,觉不觉得闷?现下刚刚好是午时,光温和得很,出去外面晒晒太阳可好?”
莉言感觉全身上下像是要散架了一般,想起师父此前说过多晒太阳有好处,便点点头同意,让她赶紧去准备。
木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赶紧跑到屋外吩咐几个小丫鬟去把收进阁中许久的湘妃竹扶手椅搬出来,又叫人去沏茶和做些容易下咽的糕点,沉寂多日的蔓娪院一时忙碌起来,但大家做事都有条不絮,没出半丝错误。
看门的小厮灵敏躲过几个手忙脚乱的丫鬟,跑到一等丫鬟木檀面前问道:“木檀姐,心净院的竹青姐正在院门外,说是六殿下想请姑娘过去说说话,问姑娘是否有时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姑娘的意思。”木檀讲完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去屋里,姑娘仍然在发呆,偏头看向洒在窗棂外一片刺目璀璨的阳光,她顿时踌躇起,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轻声讲道,“姑娘,六殿下近几日可是安静得很,每日都听侍卫长的话专心练武习文,也没再胡乱刷脾气,侍卫长都说殿下进步飞快,简直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呢,您说,这事还真是奇妙对吧。”
莉言收回目光,静静看着木檀道:“叫院里的人先别再瞎忙乎了,我去趟心净院,回来后若有心情,再考虑晒晒太阳吧。”
木檀讶异道:“姑娘,您都听见了?!”不对啊,她明明那么小声讲话,姑娘怎么可能听得见。
“我记得此前少傅大人送了我一把绘着红梅的油纸伞对吧,你去找找,等一下撑着那把伞遮太阳,路上光太亮,眼睛看着难免刺眼。”莉言顿了顿方才哼哼唧唧续道,“趁我还有点饿,先拿些糕点给我垫垫胃,等一下看见某人估计就又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姑娘您这么说话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