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总共七层,取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意味而特地建成如此,也提醒其他弟子,出门在外,行善积德,作大善之人才有及格为国祈福,成为祭司。
霓轻早已熟悉这个地方。
走上十万五十二步才能走到沿墙砌起的石梯子,梯子是一种名为青云石的奇特石头打磨而成,然后她必须要爬完大概上百万石阶才能到达顶楼,再继续走五前八百步,推开最深处的木门,走进堆积着大大小小的书籍卷轴却阳光充沛的房子里,目光扫过博物架上皆是写满的笔记,便能在紫檀木桌前看见自己的师傅——方圆老者。
每每霓轻到时,方圆老者几乎都是在翻阅古书,偶尔会给摆在窗棂下的怪异花朵浇水,日子过得优哉游哉,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闲模样。
她走到桌子近处仅剩的一小块空地上跪下,双手交叠,头轻轻磕在手背,用不大不小刚刚好适中的音量问道:“师傅,有何吩咐?”
方圆老者提着笔的手未曾停下,神情倒是专注,但已开口简略道:“准备一下行李,前往恒安城去辅助六皇子。”
霓轻身子突然僵住,微微抬起头直直望向他:“师傅,弟子不懂。”
“哦?有什么不懂的。”羊毫笔划过宣纸,浓墨随着老人的动作渐渐渲染开,“你想去辅助五皇子,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你有什么资本去跟她争?”
霓轻紧紧握紧拳头:“弟子自认自己不比莉言差,论学识,弟子早已将藏书阁第一层的书看完,论武功,舞刀弄枪,轻功暗器,弟子皆有涉足。师傅,如果这样都比她差,您说,弟子还有那些需要改进。”
方圆老者不置可否轻笑一声,手猛地顿住:“但你不是天注定的祈天司,她才是。”
宣纸上,黑墨深深,写出“天”这个字,笔力遒劲,是难得的好字。
祈天司是铭天宗独一无二的祭司职位,尊贵无比,自古以来皆由女子担任,然而,仅此一位。
“那是天注定的位置,所以也只有被天定下的人才能当。”
霓轻清楚记得那个人是这样对她讲的。
记忆中的某个片段突然从脑海中蜂拥而出,漫长黑夜,重重楼宇中,昏暗小屋里,刀子在跳跃的烛火下闪烁出阴惨白光,那个人便立在跟前,红衣似血,披头散发,笑容扭曲,像极了那些画中的可怖鬼魅。
她看见那个人如喝了血的嘴巴一张一合,脚步蹒跚走来,高高举起的刀子在半空划出阴森弧度,随机向自己袭来,仿佛离弦之箭。
“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啊……”
霓轻紧抿着唇郑重直起身子,黑眸中是无比的坚定:“师傅,即使天已注定,但我也要拼死力斗,誓与天争!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望师傅支持。”
方圆老者放下羊毫笔,眸里暗含笑意。
他想要的,便是这句话。
让霓轻去收拾行李,方圆老者从桌上拿起一封信,不慌不忙地找到了自己师弟元辰老者。
偌大的殿中檀香袅袅,只有这两位老人,因其他弟子此时都在做冥想,所以此刻静得有些阴沉。
“师兄,你今日怎地有空来?”元辰老者倒是率先开口问,他知道来者不善,却也只能保持表面温和。
方圆老者只是将手中的信丢给他,并未曾讲半句话。而元辰,在看完那封信后,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就像即将喷涌而出的烈火,愤怒与狂躁将大脑之中的弦扯断。
“这是什么意思?”元辰压低声音,语气却十分明显地含着怒火,“让莉言去辅佐五皇子之前早已定好,如今却突然换成霓轻,而莉言去辅佐六皇子。师兄,这未免太不合理吧。”
五皇子和六皇子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性子却相距甚远,五皇子生性温和又易亲近,才识武学兼修,是难得的好苗子,连皇帝和皇后都更青睐他多一些。
而六皇子却暴戾乖张,因幼时大病一场,所以被人太过娇惯而导致如今待人接物都十分高傲,接连闯下几次大祸后便被皇帝送去长安,给出的理由虽是称六皇子旧病复发,不宜在宫中长居,实则是禁闭反思。
元辰老者不愿自己扶养七年的莉言去受苦,自然是希望让她去五皇子处,待五皇子学有所成终于到弱冠之年,她也好回来在铭天宗担任个轻松位置。
可如今说变就变,纵使他脾气再好也无法接受。
方圆老者倒冷静多了,徐徐道:“大师兄与其他祭司已经同意,再则,当初算出未来帝皇是五皇子或者六皇子这两人当中一个,所以自然要派两位祭司过去辅助。”
听完后元辰老者的脸愈发冷下来:“祈天司的候选人是莉言和霓轻吧,你们早已计策好,却不同我讲,这究竟存的什么居心。”
“你错了,师弟。”方圆老者捋着花白胡须的手突然顿住,眉宇不经意间微微皱起,“除她们二人外,还有一个……”
方圆老者同霓轻说莉言才是祈天司的真正候选人,但其实,这消息他也才前几日知道。
事中真假,虚实难分。
半个时辰后,元辰老者走出大殿准备去接莉言到长安城。
几个洒水的弟子看着那位素来心情静和的长老步履沉重走在青石阶上,背已有微微驼起的弯度,仿佛,半日变老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