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大帮曾府派来的刺客冲上前时,陈少傅忽地转身,脸上已戴着面具,反手一扬,红色碎粉如沙的东西,便立马洒在他们脸上,弥漫于尘埃间。
陈少傅借机连忙退后数十步,就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中招,挠着自己发红的脸,痛苦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皮已经被挠下来,满脸是血,手和脚再蹬几下,翻个白眼,登时没气了。
他长出一口气,将药瓶小心翼翼揣兜里收好,毕竟这毒药可不是好玩的,稍不留神,没准,便和这些刺客一个下场。
此次出门,他已做好完全准备,各自能随身携带的武器和毒药,都是足的,尤其是毒药,这玩意太好用,每一次都可以飞快解决完大半刺客,省事省力,出门在外,杀人灭口的必备之物啊,但是自然,这些毒药,皆出自莉言。
陈少傅翻墙,走离那尸骨遍地小巷,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当年没成功拦下行之教莉言调药制毒,否则今时今日,恐怕麻烦的,就是自己。
最初陈少傅很反对莉言接触毒术,毕竟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哪怕铭天宗的女祭司,都会练毒,当作防身术。
到底莉言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自家娃子自家疼,练毒太过危险,很有可能就把人小姑娘嫩白的脸给毁了,或者,哪日一个不小心,人便魂归故里,元辰老者非得抄刀杀过来讨命,所以说,行之提出这个意见时,他毫不犹豫拒绝。
行之从来都随心所欲,以前开始,便是如此,甚至,在离开铭天宗,四处游玩后,简直一发不可收拾,今日刚听完师兄义正言辞的训话和开导,转身便从蔓娪院,捞起哈欠连天的莉言,丢到药房里,手把手教起如何做出毒药认毒。
等到陈少傅和六皇子办完事,从外边回来,莉言已经将行之那身功夫学得七七八八,足以和陈少傅匹敌。
行之夸她聪明,看书连看好几的莉言嬉皮笑脸,指着他玩笑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结果换来行之一顿揍。
慢慢地,陈少傅想开了,姑娘有一技傍身,也是好的,至少日后,他们都不在她身边,保护她,也能有大字护住自己周全,便也开始教她毒术。
所以如今,这些毒药,都被他拿来解决追兵,要知道,莉言没事,就爱捣鼓这些东西,满屋子,全是自己调出来的毒药,还十分有效。
陈少傅心中感慨万分: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姑娘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回再拿几瓶来用。
这场追捕持续了七日,毫无进展,愈发有拖下去的趋势,连素日沉稳的曾丞相也有些心烦。
曾大老爷来请安,听闻此事,干脆对护卫道:“我们曾府从不养无用之人,浪费粮食,要么三日后将人擒来,要么你们就自我了断,自己好好想清楚。”
此话吓得众位护卫垂首沉默,面上没半分异常,实则都在冒冷汗。
曾府不兴给一棍再给粒甜枣这手段,对待自家护卫,以铁面无情为主,性命要挟为辅,简单粗暴,分外利落,反正做不到,就去死。
其实这招警告听起来太恨,可却是最好用,最能让护卫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之后而追捕中,给被疯狗咬了一样,穷追猛打,誓不罢休。
陈少傅已经意识到这些人不同以往,甩掉他们也显得困难起来。
春雨绵绵,柳畔萋萋,已是人间芳菲美不尽,桃花初绽,陈少傅奔赴至抚州东岭县,与行之碰面,匆匆交代几句,便准备离开。
行之看着自家师兄离去的背影,什么也来不及说,只得把玩手中桃花枝,低声叹息。
芙霜看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好叹气的,要叹也是静胧和师弟四叹,他们两人分开那么久,至今未见面,这样下去不大好啊。”
行之说,“四师兄就这样的人,死心眼得很,如果换作我是他,要么,和静胧切断缘分,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大大方方给宗主递帖子,把人家姑娘娶进家门,何苦藕断丝连。一辈子,寥寥数十年栽,那么短,我们男子耗得起,人家姑娘哪能耗。”
更何况,世间哪里有一帆风顺,没有大风大浪或意外的。行之放下酒杯,脸色十分难看。
芙霜见行之脸色不对,便晓得他想起去世多年的随月来,不动神色岔开话头。
他们三人互换其职,由行之芙霜去搜集曾丞相之罪证,而陈少傅只需分散曾府注意力便可。
因不宜久留,陈少傅未做逗留,易容术的药效尚且还在,就换了张脸,才急急叫来辆马车,打算立即启程离开东岭县,驶向城门的一路上,十分安稳,他也没发现有人尾行,但陈少傅并没有放松警惕,种种情况,更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果不其然,当马车刚驶入官道上,便察觉到马车比之前加快许多,陈少傅心中一惊,撩开帘子,果真看见个黑衣人拉着马鞭,与此同时,上边飞来一把长剑,陈少傅抬抬眼睑,歪头躲过。
马车厢顶是松木做的,硬实得很,几个曾府护卫站在上面,蒙了面,手边还有另外一把长刀,目光阴冷。
护卫冷冷道:“奉劝极最好别乱动,刀剑无眼,当心伤到你,陈少傅。”
陈少傅笑笑,并无惧色,反而在下一刻拔出匕首,刺进前面驾马车的护卫,车上护卫气得直咬牙,刀已经挥过去,而陈少傅却翻身跳下马车,衣裳被刮出几道细痕。
他落地落得好,站起来就用轻功逃走。
护卫哪里会善罢甘休,收刀冲过去要拦人,打头的护卫吹声口哨,官道上埋伏的几个人便拔箭而起,对准陈少傅射去。
东岭县远没有其他地方来得好,虽说景气好些,却时常出些事,尤其在边疆大乱后,县老爷恰逢辞官养老,这边就开始闹起土匪劫车的勾当,屡见不鲜,百姓们只等新县老爷上任解决。
有人远远看见前边又是剑又是刀,吓得半死,还以为土匪作乱,擦擦冷汗,叫马夫掉头离开。
陈少傅余光中瞥见,没有在意,专心对付迎面袭来的银箭矢,他武功好,乃与铭天宗定玄祭司亲自指导,定玄其人赫赫有名,是宗门里,首屈一指的剑术大师,宗主也未必能轻易打倒他,可惜多年前去世了,陈少傅刚好,是他最后一位关门弟子。
此时箭已离弦,破空而来,陈少傅拔出腰间佩剑,目光微沉,十字一挥,十几把箭矢生生被砍成两半,在从树上落地前,左手已掏出药瓶,向底下人撒去。
七步盲终究厉害,哪怕他们躲得再快也会沾到,立马就将几人的眼睛毒瞎,厉害至极。
打头之人重呵一句:“全部散开,别被中招,二队,放箭!”
潜伏于高树上的护卫,闻言,便立即拉弓放弦,陈少傅躲得辛苦,这些箭四面八方而来,挡了一回还有一回。
陈少傅知道,他们这是想耗费自己精力,好捉起来送去曾府领赏。
然,怎么可以让曾宥珲十恶不赦之人得逞!求生意志在脑海里哗得涌上去,占据了他所有想法。
于是旋身,佩剑划出如月之圆,流转皆为冷意,白光忽闪,掠过他们双眸,最后箭矢全被打到地上去。
男子定住步子,神情肃杀,握着蓝玉宝石的剑柄,虽说易了容,普通些,可如此气势,倒让人,情不自禁产生几分害怕。
陈少傅勾起嘴角:“我想,即便我说你们离开,我就不杀你们,还是不会同意的对吧。”
三日之限迫在眉睫,曾府护卫早已备好必死决心,无论,是死在此次追捕,亦或者,死在陈少傅手里,都无所谓,可人嘛,多多少少想活下去,所以心中难免会想,重要的是能否活着,看见第二日的太阳。
护卫咬牙发狠得,对打起来,陈少傅师出名门,哪里好对付,干脆用剑术,堪堪灭掉十来个高大护卫,身姿如风中柳,寒中雪,剑刃却势如破竹,毫无拖拉,剑光纵横,可谓柔中带刚,刚中带柔。
护卫被打退好几步,纷纷散到四处,手里不知何时拿出个小竹筒,一吹,烟雾缭绕,没有什么味儿,只能看见,此烟呈桃粉色,似足九天仙子下凡时萦绕着的仙雾,袅袅绰绰。
陈少傅一闻,赶紧用袖子捂住鼻子和嘴巴,以免再多吸进去,因,那是毒!而且毒劲够烈,他居然有些发昏。
护卫得意的笑了,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这人同毒害自己兄弟,风水轮流转,如今终于能看见陈少傅狼狈至此,他们不高兴才是假的。
落井下石之心,人人皆有,所以又有一名护卫,往里面撒毒药,越撒越欢,还是站树上撒的,害不到自个。
陈少傅知道这毒的厉害,旋身,剑撩起阵风,吹开些许毒粉,运起轻功纵身一跃,踩上树枝越起,护卫猛地齐齐扑过去。
他在半空中躲闪不及,只挡住面前几把刀,身后,却被刀从背后刺入,直穿腹部。
护卫露出狰狞笑意,直接连刀带人给定在树干上,陈少傅眼前一黑,刻出好几口血,低头,没了动静。
那血染红衣襟,艳丽无比,护卫不放心,在往陈少傅撒几把毒药,还一脚踩住他心口,踩碎几根肋骨,而陈少傅早已没有感觉。
一名护卫解气道:“终于逮到这个狡猾老混蛋了,之前那几个兄弟,算没白死。”
“行啦,等回去再动刑也不迟,你别把人现在就给弄死,否则怎么交差。”另一个人把那还想再踩几脚,泄愤的人给拽走,摆摆手,让旁边站着色其他几个兄弟抬人,“曾丞相还在亘衡都等我们消息,赶紧出发。”
大家这才没敢再动手,只是抬起陈少傅前,偷偷地,给了他几脚,打头之人不在意,说句心里话,自己也想动手打上两拳,偏偏碍于要给他人做个表率,才生生忍着。
一行人,便如此,带着已经昏迷不醒重伤的陈少傅,前往亘衡都。
天悄然暗下来,许久未见的乌云,再度重现,隐约有要落阵雨之势。
莉言放下手中的书卷,望向还大开没关的窗棂,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木檀发现,把窗扉合上。
“姑娘,快下雨了,您可不能淋雨,免得惹上风寒,医女如今在外头,病着就麻烦了。”木檀把热茶递给她,没有接过,抬头看,见莉言依旧在发呆,“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莉言才拿起茶盏,搁到旁边,又将书卷放在凭几上,靠着攒金丝绒绣团花蓝缎软垫,面容满满皆是倦意:“无碍,困了而已,六殿下还在书房吗。”
木檀颔首:“嗯,说是午饭再过来。”
“我想先睡一会儿,待六殿下到了,再叫醒我吧。”莉言把毯子盖在身上,淡淡笑了笑,木檀瞧她真的很累,没敢多说话,轻手轻脚退出去。
暖阁静悄悄,能听见外面枝叶娑婆,是南风刮过,舞动的痕迹,啪嗒啪嗒,雨终是落下。
那个小姑娘看着渐渐晕染出或深或浅水渍的窗棂,良久,合上双眸。
“她还一直一直,都在等你啊,少傅大人。”
天月女司上前挡住门,皱起眉头,黯淡的房间中,烛火摇曳,光晕昏黄,仿佛久远的时光,月白衣裳的女子,立在这光中,清冷的眉目,当真乃冰雕美人。
“让开,宁穗。”祈天司静胧冷冷道,是漠然色语气,“你想违背我吗?”
宁穗当即跪下,却坚定不移:“大人请见谅,宗主已下命令,您不能进去。”
“笑话。”静胧眸色一沉,压住心口那股怒火,努力让自己冷静些,“我看守长生灯少说有十年,而如今居然不让我进长生阁,宗主糊涂了,你也跟着他糊涂吗。”
宁穗抬头:“大人,您知道的,为何宗主不许您今日进长生阁。”
静胧蓦地沉默,半晌,垂眸居高临下看她:“你想说什么,他的长生灯,果真出事了?”
“非也,只是发生一点小事而已。”宁穗缓缓摇头,她觉得无奈,却只能继续劝道,“宗主对您擅自使用窥天之眼,感到十分生气,如今,若您再违背宗主命令,怕是要吃罚,大人,请三思。”
“告诉我,我用窥天之眼看见的,是不是真的?”静胧伸手,一把掐住宁穗细白脖颈,冷着脸,力气愈发大,“别同他们一样逼我,我不是笼中鸟,我有权知道他的事情。”
“大人请三思!”宁穗觉得许久有些喘不上气,吃力重复道,见祈天司神情微怔,便想动手阻拦,谁知静胧一把扣住她手。
“全是废话。”静胧点中她的睡穴,轻而易举将宁穗放倒,心中虽恼,可还是把她安置在墙边,推开门,走进长生阁。
所谓长生阁,便是放置长生灯之处。最初只是皇帝皇后,以及皇子可以做长生灯,后来,平悟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父皇,允了宗主,让铭天宗弟子也能有长生灯。
是以,所有弟子,在拜入铭天宗宗门之时,都得割血,取一小碗,以做长生灯。
长生灯听起来就是个好兆头,寻常人只以为这玩意最多来供奉佛祖菩萨,而在铭天宗,此灯的用处,只有一个,方便来看各个弟子是否出意外,或死去。
因灯是用秘术做成,里面还含着自己血,所以,当自己远在他乡,发生什么危及生命之事,灯便黯淡下来,若死去了,那就灭了,再不会燃起。
历代祈天司,最大的职责,除了用窥天之眼外,便是看守长生灯,确保无外人触碰,打翻等意外。
长生灯不许给外人碰,除了祈天司和大长者,哪怕是铭天宗宗主,也不能,一碰,便毁。
长生阁灯火辉煌,但仔细看,半边是已经燃尽的,半边才是烛火通亮。
静胧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要寻的长生灯,那盏灯,显得黯淡异常,即将要熄灭一般,她指尖颤抖,抚上烛台刻着的那三个字。
若灯微弱成这样,只代表一件事,此人多半遇到大劫,性命垂危。
静胧抿抿唇,刷的站起来,她可不是什么遇见大事就慌张失措的弱女子,当机立断,走出长生阁,哒哒下楼,捞起幕篱和佩剑,便匆匆离开藏月阁。
怎料一个抬头,便看见细雨连绵中,那个撑着二十四骨油纸伞的女子,她站在雨里,一身朴素打扮,茶白绣花鞋染了泥,素色裙摆沾到水,留下斑斑痕迹。
伞下的那张脸,瞧不出岁数,也并非绝色,可目光悠远,是看透所有尘世之人,才能有的眼神,那么平静淡然,衬得女子,愈发静美起来,似一副久远的画,越看越有韵味。
她露出浅浅笑意,唤她,“曼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静胧忍不住心中讶异,脱口而出:“大长者,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