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漫天星斗,照得地上一片通明,倒是便宜了夜行之人。
此刻,“青牛镇”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栈——“程记客栈”内,掌柜‘程大’正趴在柜台上微眯着眼,无精打采地一口一口地打着哈欠。
想着镇东口的“青牛客栈”今日又是人满为患,再看看自己这小店门可罗雀的样子,不禁又是一阵来气,索性准备关门打烊了。
正在此时,一个书生打扮的白衣少年闪了进来,一脸风尘,喊道:“老板,一间客房!”
间不停歇地赶路,彭玉终于在此时星夜赶到了青牛镇。看着这件小店还未关门,平平无奇的样子,想来价钱应当不贵,便走了进来。
“哟!客官里面请!”程大见好不容易有客上门,自然是殷勤地上去躬身迎接,连忙又是接过行李,又是俯身倒水什么的。
彭玉歇了一会儿,也不急着吩咐饭菜,向程大问道:“店家可知,近日里镇上可有上沧州的商队吗?”
“呵呵!我就知道!来这儿的旅客多半都是去那儿的!”
程大脸上一副早已了然的神色,倒着茶水笑道:“想不到客官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小!这出门在外的,确实是结伴同行为好,不说那去沧州路上的九曲十八弯,就是时间没个个把月的功夫也下不来,山高路远,旷日……”
彭玉见这程大不知是闲闷太久,还是本身就是个话篓子,连忙打断道:“近日里果真没有送货物去沧州的商队吗?”
“哎,客官不知道吧!最近山民们都在抱怨呢,不知怎的,这沧州地界的活物仿佛突然间有了灵性似的,学精了,山民们的收获越来越少,途径此地的商队也跟着少了不少,但……”说完,程大话锋一转,笑道,“客官倒是运气好,明日正赶上做皮子生意的扈氏兄弟,押送一批皮子货要去沧州呢!”
彭玉听罢,暗暗腹诽,这店家!有话就直说吧,当真是闲闷久了?随即又赔笑道:“那店家可知他们现在何处啊?”
程大酸溜溜道:“呵呵!人家财大气粗的,自然是镇东口的青牛客栈了……”
随即似乎想到什么,眼神贼溜溜一转,连忙道:“呵呵,客官不必亲自前去,我派个人过去帮你打听一下吧!”
说完,马上吩咐了一个小二往东边去了。
彭玉微笑不语,正准备起身来着,既然有这店家代劳,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他自然是知道这店家是怕他一去不回,令择他处下榻,也不点破,谢道:“那就有劳店家了!”
话音未落,门外“吧嗒~吧嗒”的响起了一阵草鞋踢趿声,听上去步履沉重,似乎有重重心事。
只见一个干瘦老头背着双手,略微佝偻着从店门外走了进来,头上凌~乱枯黄的花白头发,和浑浊的双眼,看上去精神状态十分不好,很是疲惫!
“黄老,还是没人收啊?”程大别过彭玉,上前向那干瘦老头问道,眼里满是同情。
“哎,我真是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咯……我怎么……我怎么……哎呀!”
语带哽咽,话未说完,这半老八十的行将就木的老人竟兀自坐在门坎上,“哇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似乎压抑许久的痛苦在猛然间爆发而出,再也迈不动一步!
彭玉看着也颇为不忍,上前询问,程大才在老头苍凉的痛哭声中诉说起来。
原来,这老头本名叫“黄春来”,是青牛镇不远处的一户普通农户,老伴已故,膝下无子,只有个十五六岁的闺女相依为命,日子虽过得清苦,倒也不至于忍冻受饿。
一日,他与闺女从田里务农回来,却看见自家茅屋前站了一位四十来岁的老道姑,他二人本以为是她来讨水喝的,也就迎了上去。
谁知那老道姑见了黄春来的闺女,两眼放光,执意要收她做徒弟,怎么也不肯走,说是要带了她回道观里教他神仙法术!
黄春来听了,哪儿肯呐?且不说你这老道姑真假莫辨,就是真的有道行在身,他也舍不得一直陪伴身侧的亲身闺女啊!若果连闺女都没了,那他可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黄春来听后连忙摇头。
那老道姑以为黄春来怀疑她的来历,就随手抓起黄家闺女端着簸箕里的一把黄豆,轻轻一挥洒,那些黄豆落在地上,竟活生生地变成了一粒粒豆大的金子,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黄春来看得瞠目结舌,眨巴了眨巴眼睛,他还真以为遇到活神仙了,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只见眼前的老道姑身形一晃,嘴唇嗡动,向他怀里扔了一件什么东西,就听得身后闺女的一阵轻呼。
待他转过身时,只看见一股青烟,哪儿还有他闺女和那老道姑的踪影!
“此盒中东西你且服下,于你大有裨益,我尚有要事在身,待得你闺女学成之后,我自会遣她来寻你,勿要自寻烦恼!”
耳畔响起那老道姑离去时留下的话语,黄春来看着掉在地上的簸箕,和滚落满地的黄豆,呆若木鸡,茫然不知所措。按照黄春来自己的说法,他当时整个人都彻底懵掉了!
“这什么劳什子稀罕物!该死的牛鼻子女人……啊,我的闺女啊!为父……为父对不住你啊……”
黄春来站起身来,将手上一个手臂大的盒子“啪”的一下狠狠摔在地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哎!黄老节哀……没准是镇里店铺的商家不识货,也许拿到沧州去问,会有人……”
程大本欲安慰这老头的,但看见不远处散落在地上的木盒子,本是封存好的两张黄纸早已散乱,其上鬼化桃符的画着不知名的朱砂纹路,露出盒里的一件东西——一节宛如人手的枯黄老树根。他也是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抚着老头佝偻的后背,低声叹息着。
待得程大安抚了黄春来,将其扶上楼去回来,对着一旁的彭玉叹道:“这老头子呐,肯定遇到了乔装打扮的拐子喽!哎!客官你也留点心吧,别看这太平盛世的,也是三教九流的什么不是人的东西都有喽!”
彭玉好奇问道:“那不是还有先前变成金子的金豆子呢?”
程大讥笑道:“那还有什么金豆豆喽!没准就是抹了点黄油或是铜漆的障眼法咯!”
彭玉哑然,背脊猛然一凉,心中无故浮上出一种如坠云颠的失落感。他竟一时间不自觉的将自己代入到此种际遇会作何反应,按自己那平时素喜怪力乱神的秉性,多半怕也是凶多吉少,羊入虎口也不自知啊!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过稚~嫩,把这世间之事想得恁般简单——这书中记载大都是神仙佳话,除恶扬善,然而这世道之艰险,又岂非这纸上的三言两语所能言尽,所能说得透的!
随后彭玉胡乱吃了些饭菜,也悻悻地上楼去了。
当多年以后,彭玉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的漫漫修仙路时,也不禁暗自庆幸,此事当时鬼使神差地对自己的心境产生了莫大的影响。犹如在一个初出茅庐,脑中尽是美好想法的稚儿耳边敲响了一记警钟,让他在对待以后的很多事物上都不得不多预留了一份心思,以至于没有过早地夭折在这“与天斗,与人斗”的残酷修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