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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马耳朵沟的教育诗(3)

还没等到过两天,秀锁就不来上学了。父亲那些日子忙得很,没顾得上去秀锁家。秀锁家离学校远,在柏木山沟的深处,离马耳朵沟有二十来里的山路。等父亲抽出时间要去看望秀锁时,秀锁已经出嫁了。迎娶秀锁的马车从马耳朵沟的河边上经过。两匹枣红马,踏碎了河里的薄冰,把穿着大红棉袄的秀锁拉走了。父亲的学生们发现了秀锁坐在马车上,跑回来告诉了父亲。父亲跟村长借来了自行车,追出好几里路,终于截住了马车。父亲不让秀锁走,抢下了车老板的鞭子。秀锁说:老师,我都等你好几天了,你咋刚来了啊/我不出嫁我妈的病就没有钱治了。父亲傻了,任凭车老板夺回鞭子。父亲没有那么多的钱给秀锁的妈妈治病。

秀锁出嫁的那一年才十四岁,秀锁还是个孩子。她还没有读够书,父亲的宏伟计划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件事情对父亲的冲击很大,父亲想出去闯荡的心彻底收敛了。父亲认为,乡间因为没有文化,才出现了这么多愚昧的事情,因为没有文化,乡亲们的日子才会贫穷,乡亲们才不让自己的儿女去上学。那一刻,父亲感觉自己的肩头责任重大了。父亲明白了爷爷当时手拎烧火棍子,紧追不舍愤怒至极时的心情了。

乡间的女孩子出嫁四天要回门的,父亲在河边跟回门的秀锁又相遇了。确切地说,是秀锁偷偷跑到河边,想再远远看看学校的。父亲和他的学生秀锁,站在河两岸对视着。父亲的心情是复杂的,父亲只叫了一声:秀锁,回学校来吧。都怪老师没有去找你。秀锁就哭了,秀锁的身后跟着一个年岁挺大的男人,那男人的年龄比村长还要大。秀锁接过那个男人的包,跟着他渐渐从父亲的视野里消失。父亲痛苦极了,父亲后来一直为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学生内疚,虽然这不是父亲的错。父亲就是及时找到秀锁的家,可父亲也不会改变这样的结果,改变秀锁的命运。父亲是民办老师,工资不多,爷爷走时拉下的饥荒,要父亲一分一分还掉。父亲从这开始,就深深地爱上他的每一个学生了。父亲养成了护犊子的脾气。自己的学生自己可以打骂,但是别人欺负不得。有一次父亲的一个学生被校外几个混子打了,愤怒的父亲拎着从秋月家拿来的铁锹,把那几个家伙追得狼狈逃窜。父亲认识他们,锲而不舍地去他们住的村落寻找,非要给学生出这口气。最后还是村长出面协调,让他们给父亲赔礼道歉,父亲才算拉倒。

秀锁出嫁后,挨过不少打。有一次实在忍受不了那个男人的毒打,竟然跑父亲的学校来了。父亲当时正在上课,秀锁破门而入,身后撵来了如狼似虎的男人。父亲愤怒了,把那个粗暴野蛮的男人踢出了教室。父亲那时候身手不错,打架在村里是没有几个对手的。那个男人爬起来骂:俺花了钱说的媳妇,心不在俺这呢。都是杂种个马大志,给俺女人灌了迷魂汤了。要不是村长得到信跑来拉架,父亲那天还要彻底修理修理秀锁的男人。村长把父亲留在了学校,孩子的事不用操心了,但父亲更让村长操心。父亲脾气暴躁,总给村长出难题。

村长说父亲:人家两口子的事,你这当老师的就别瞎操心了,你这不是三个鼻子眼多出一股气,胸脯子挂笊篱多捞那份心吗?父亲指着秀锁的男人,非要给他再拿拿龙。秋月跑过来,把秀锁弄进家里,这事才得到缓和。听秀锁说,那男人对她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年龄大了,想早点要孩子,而秀锁结婚半年多了,肚子里就是没有动静。男人心急就骂秀锁,秀锁一挨骂就想起学校来,这才挣脱了男人跑学校来了。

秋月问了秀锁才知道,那男人再怎么努力也是没有用的。因为秀锁十五岁了,还没有来月经。没有那个可爱的月经,就是再勤奋的男人,再怎么付出辛苦也是白费的。秋月就把秀锁的男人叫家里去骂了一通。这边的父亲气还没消,村长还得劝。秀锁擦了眼泪,又跟男人回去了。临走也没敢看父亲一眼,父亲听了秋月的叙述,正在用拳头咣咣地砸宿舍的门框。父亲砸一下,骂一句:你说,这算怎么回事?打这以后,秀锁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两年后,父亲有一次去乡里办事,又远远地看见秀锁了。秀锁腆着鼓鼓的肚子,那个可恶的男人眉开眼笑地跟在身后。秀锁一脸笑容,很幸福的样子。父亲没有过去,就那样看着十七岁终于来了月经,终于怀了孕,终于露出幸福笑容的秀锁。父亲想:自己的学生,要做妈妈了。

父亲自言自语地说:人呢,咋不叫一辈子。父亲身边的秋月就笑了,秋月说:咱的事,你托媒人了吗?父亲愣了一下,回头看秋月,低了声音说:跟我一辈子,怕是苦了你。秋月望着父亲不说话,秋月的眼睛会说话。水泥厂厂长的儿子相中了秋月,可秋月的心里只有父亲。只要父亲在学校教书,在教室里教孩子们念课文,秋月的心里就永远流淌着潺潺的河水。秋月和父亲的恋爱一直谈了三年,因为有了秋月的关心,父亲那些日子才多了很多欢声笑语。乡下的日子是孤寂的,除了调皮的胡闹,除了早早嫁人的秀锁,一切都是平静的,就像村口那条静静的河流,没有任何声息。父亲在这三年里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革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冲动的火苗子已经慢慢地,慢慢地在父亲的心里熄灭了。父亲慢慢知道了,自己更适合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毕竟,这里需要自己,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心里是塌实的,心情是快乐的。

跟秋月的婚事拖了又拖,父亲一直犹豫不决,一是没有足够的钱来办婚事。二是父亲还有个结一直没有解开。那个结虽然已经在父亲的心里埋藏了三年,可有些时候,还会在父亲的心里偷偷地发芽,把父亲的心拱得很痒痒。那个结是吴彤彤,是父亲的初恋。父亲是个痴情的人,吴彤彤的初吻是那样的热烈,让父亲不能忘怀。

父亲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彻底想和秋月结婚的时候,吴彤彤竟然找上门来了。

吴彤彤来了,几经打听,终于站在了父亲的宿舍门口。父亲这是在宿舍住最后一宿,河对岸的房子已经收拾好了,和秋月结完婚,就搬回去住了。父亲被门口的哭声惊醒了,父亲打开门,看见了初恋情人吴彤彤。吴彤彤说:马大志,你让我找得好苦啊。父亲望着咧嘴嚎啕的吴彤彤,恍如进入梦境一般。

父亲升上了炉火,给吴彤彤煮了一碗面条。吴彤彤穿得臃肿,费力地蹲在地上啼哩吐噜地一通猛吃。 一碗没够,吴彤彤抹抹嘴巴,说:马大志,再给煮一碗呗。吴彤彤由当年文静清秀的女孩子,变成了如今的难民模样,像多少年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父亲给她煮了三次面条,才算把她彻底喂饱。父亲终于倒出空闲来跟吴彤彤说话了,父亲问了他最关心的事情。父亲问:我给毛主席写的请假条,你给毛主席了吗?吴彤彤一拍大腿,说:马大志,为了你那张请假条,差点没把我给挤死。吴彤彤的讲述可谓一波三折,毛主席倒是远远地看见了,可天安门城楼下的人太多,吴彤彤举着请假条往前一挤,来了一阵风,把请假条给刮跑了。再想去追,地上全是人腿,哪里还有请假条的影子啊。

父亲唏嘘了良久,没送到就没送到吧,好在父亲在当上老师的第二年,给毛主席另外写了信。父亲说他要在山区小学培养祖国的花朵,用另外的方式报效祖国了。父亲最后问了吴彤彤现在的生活情况。父亲想告诉她,父亲要和秋月结婚了。可父亲还没来得及开口,吴彤彤就又大声哭了起来。吴彤彤吃饱喝足了,哭声就格外嘹亮起来了。父亲不知道吴彤彤咋的了,吴彤彤就撩起了自己外面的厚衣服,一直揭到肚皮那层。吴彤彤说:马大志,我怀孕了,快到大月藏不住了。

父亲的脑袋当时就“嗡”地一声。缓了半天才清醒过来,父亲说:不关我的事。吴彤彤嘴一撇,哭得更来劲了:谁说关你的事了,我自己弄的,要是让我爸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啊。父亲劝了吴彤彤半天,要她去找孩子的父亲。吴彤彤说:要是能找我还不会找啊,要是能找我还会找你来啊。好了,我累了,这事明天再说吧。咱们睡觉吧。父亲当然不会睡糊里糊涂的觉。父亲琢磨了半宿,终于琢磨过来了这个吴彤彤是不打算离开这了。

父亲在天亮了以后,就开始煮面条。又煮了三碗,等吴彤彤起来吃。吴彤彤睡得不错,她也看出了父亲的意思。不吃面条,只瞅着父亲说:你是想赶我走?父亲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要结婚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整不了。吴彤彤说:整不了也得帮我整,来的时候我都看好了,村口有条河,你要是不肯帮我的忙,我就跳河死在这得了。

父亲劝说:你别想不开,真的没我啥事。你还是找别人帮忙去吧,谁是孩子的爹,你找谁去吧。吴彤彤说:你真狠心不管我,我就真死给你看,让你一辈子心都不安。说着吴彤彤真向外边走去。父亲不管她,任她折腾。父亲知道吴彤彤胆子小,一定是吓唬自己。没有想到,不大一会儿,河边上有人喊起来:有人跳河了!

父亲把吴彤彤从冰窟窿里捞上来,整整烤了半天才把她的衣服烤干。因为没有女人换洗的衣服,吴彤彤只能穿得很裸露,钻在父亲的被窝里睡懒觉。父亲对醒过来的吴彤彤说:你还来真的了?你这不是成心在难为我吗?得了,先在我这呆着吧。不过,咱可得说好了,你不能影响我结婚。父亲去隔壁给孩子上课,吴彤彤拎过父亲打水用的水桶当了尿桶,痛快淋漓地在宿舍里撒出了一泡热尿来。正露出白白的屁股撒着,秋月推门进来了。秋月惊问:你是谁?吴彤彤反问:你又是谁?

五.

父亲为了能够顺利地和秋月结婚,那些天开始带着吴彤彤东奔西跑。吴彤彤肚子里的孩子,那个不知道是谁的杂种,是阻碍父亲结婚的最大障碍。父亲当务之急必须把孩子先弄出来,弄出来吴彤彤就不纠缠自己了,不纠缠自己了,父亲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结婚了。这个吴彤彤三年时间里不知道闹出了啥事,把自己的肚子都闹大了。父亲怀着良好的愿望带着吴彤彤进县城的医院,那个年代里,做人流不是很随便的,得要乡里和村里的介绍信来证。吴彤彤不说出孩子的爹,父亲当然开不出来介绍信,只有去碰碰运气了。

父亲和吴彤彤在县城转了一天,也没有把孩子做掉。几家医院的大夫都拒绝给吴彤彤做人流手术,而且还用言语来挖苦吴彤彤,气得吴彤彤跟医生吵了一架。吴彤彤反问医生:我怎么贱了?你没贱过吗?晚上你没在男人面前擗开过腿吗?吴彤彤说的话有些少儿不宜,父亲听不下去,一个人出来。吴彤彤就不吵了,追上父亲继续想办法。父亲只好又把吴彤彤带回了马耳朵沟,继续给吴彤彤煮面条。吴彤彤有了吃饭睡觉的地方,倒不显得有多急了。倒是父亲坐不住了,秋月找到父亲,要父亲彻底交代跟吴彤彤的关系。父亲脸红脖子粗的跟秋月保证,他跟那个孩子没有关系。他和吴彤彤亲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秋月就哭了。秋月对父亲跟吴彤彤亲嘴感到很伤心,自己这算什么?跟父亲已经处了三年对象了,父亲一次还没有亲过她呢?秋月一哭,父亲的心就更烦了。

秋月实际上没有真生父亲的气,秋月只是在试探父亲的心里到底想着谁。其实父亲自己心里都不知道更倾向哪一个?吴彤彤是父亲过去的恋人,而秋月是现在定婚的未婚妻,就像胳膊和大腿,哪一样都不能少。大腿没有了,父亲不能走路;胳膊没有了,父亲不能拿东西。不能怪父亲脚踩两条船,也不能怪父亲用心不专一。父亲还小,父亲只有十九岁,父亲还不知道该怎样取舍。这样一来,就看吴彤彤和秋月两个人之间谁更具备竞争的本事和天性了。在这一点上,吴彤彤明显占了上风。

吴彤彤高就高在她一直没有说出谁是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这让父亲就永远处于被动局面。她不说,父亲就只能猜测是那个李海生的。而乡亲们的猜测就更离谱了,就让父亲更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子了。人家一个大姑娘,大着肚子凭啥就偏偏找到你?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事,你会带着她满城跑做人流吗?还有那个吴彤彤绝对不注意精神文明建设,有学生在父亲的宿舍里,亲眼看见过吴彤彤穿得很露骨,还把洗下来的裤头什么的晾在操场边上的单杠上。

父亲很狼狈,一边忍受着乡亲们的猜疑,一边继续帮吴彤彤想办法。撵是不能再撵了,吴彤彤真敢跳河寻死,要是真死在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公安局追查起来,自己又该怎么说?父亲通过多种渠道想办法,终于在五十里外的山沟里打听到有一个能做人流的大夫。父亲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拉上吴彤彤就走。吴彤彤到了那,看了一眼大夫,就咧着大嘴叉子开哭了。那大夫五大三粗,一双大手长了好多老茧。诊所里没有手术台,做人流只能就着黑糊糊的炕沿上。吴彤彤怕得要死,拉着父亲的手拼命地叫。大夫皱眉头说:把裤子脱了,早知道遭罪,就别图那点快乐。吴彤彤冲父亲说:你听他说什么呢?吴彤彤是想找父亲给她做主。可父亲那个时候只想快点把那个恼人的孩子弄出来。父亲那时候尚是处男,对男女之事也尚且处在朦胧猜测阶段。学校没开过生理课,很多事情还需要靠想象来完成。吴彤彤磨蹭着脱裤子,父亲觉得不方便,要出去。吴彤彤就像杀猪一样大呼小叫,不让父亲走。父亲要是走了,吴彤彤就害怕跟那个民间大夫独自呆在一起。

父亲挣了几次要走,都没有成功摆脱吴彤彤。大夫就说:自己的老婆,看就看了呗,正好你帮我按着大腿。父亲诧异地问:难道做手术不打麻药吗?大夫白了一眼父亲的无知,说:用不着,掏几下子就整干净了。吴彤彤艰难地脱了裤子,只剩下最后一只裤头,说什么也不脱了。大夫对父亲说:把她扒了。父亲红了脸,瞅吴彤彤,没有办法下手。大夫不耐烦了,捋胳膊挽袖子说: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连事你都不怕坷碜做了,还怕脱个衣服?快点吧,外村子还有一窝猪崽子要接生呢。大夫伸出大手,很顺利地摸到吴彤彤的腰,手指头一扣,贴着肉皮子就抓住了裤头,往下拽。吴彤彤用力扯着,俩人在炕沿上撕扯着。父亲终于看不下去了,父亲扬手给了大夫一个嘴巴。父亲的力道很大,大夫的嘴巴马上红肿了。大夫被打蒙了,坐在地上看着父亲给吴彤彤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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