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傍晚,忙了一天公务的高拱坐着小轿回府。原本坐在晃晃悠悠的小轿中困意上涌眼瞅着就要睡着,可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一身巨响将他惊醒。随之而起的喧闹之声也充斥耳间,小轿慢行几步停了下来。
“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撩开轿帘一瞧,发现附近行人一股脑的向前方涌去,人头攒动,竟然将京城宽广的道路都拥挤了。看着这样的情形,高拱不由眉头一皱问道。
无需吩咐,一直跟在轿子旁边的小厮抬脚跑上前去查看。去得快,回来的也不慢,只是原本疑问的神色变成了满脸慌张。“老爷,前面的城墙塌了!”
高拱心中一惊,不由分说的走出小轿向前赶去。这时正值百姓结束一天营生还家之时,城墙一塌极有可能压到行人!
在小厮的引领之下挤过人群走到最前,面前的激起的尘土还未散去。只见原本应该是连成一道的城墙竟然豁出了一个大口子,散落在地上的大方砖杂乱一片,恍若是大战之后的残垣断壁。这且不算,口子两旁的城墙也是歪歪扭扭的倾斜着,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兄弟呀,哥哥这就来救你!”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只见一个身形壮硕衣衫满是补丁的汉子像是疯了一般扑上前去,赤手空拳的开始清理那堆积成一座小山丘的大方砖。没几下子,手上便鲜血横流,原本的肤色都看不出来。
“饭桶,还不快去帮忙救人。”高拱一瞧身边的小厮还傻愣在那里,不由怒斥道。小厮急忙应了一声,快步上前帮起忙来。有他带头,围观的人群也纷纷上前帮起忙来。
“让开让开,官差来啦。”正当大家齐心协力寻找被坍塌城墙压在下面的人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牛气冲天的声音。
原本满脸怒气的高拱回头一瞧,却是七八个身着五成兵马司服饰的汉子吆五喝六的走了过来。只见他们一边前行一边挥动着手中水火棍驱赶拦在前面的行人,神态嚣张不可一世!
见到这样的情形,原本就因为城墙坍塌压到行人而愤怒不已的高拱更是怒火中烧。虎目一瞪喝道:“几个杀材,吆五喝六作甚,还不快来救人!”
这些五成兵马司的兵丁可是京城的城市管理者。虽然位卑职小,但是在街面上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寻常百姓见了那个不是畏惧三分,何尝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呵斥过。
眼前的杂乱情形视而不见,当头一名军汉满脸牛叉的看向高拱。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呦,今儿这还真是邪了,城墙塌了不说,还蹦出个多管闲事的陈咬金来。我说你这糟老头,你当爷爷是谁啊你敢出言不逊?”
“你……”高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为官数十载,虽然几经起伏,但是再落魄的时候也没人敢和他这样说话,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卒当了爷爷,教他如何不起。
看着高拱停在自己面前的食指不停颤抖,这军汉一阵得意大笑。只可惜乐极生悲,只听得身侧一声怒骂,腰间一疼便向着另一侧倒去,根本没看清袭击自己的人是谁。
“日,奶奶的……”倒在地上的军汉一声怒骂,顺手拾起掉落在身边的水火棍,起身就要教训袭击自己的人,可是看清对方衣着之后便将后半句憋了回去,锦衣卫?!
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二蛋哥。刚刚出了都指挥使衙门,沈崇名向小院赶去,二蛋哥却例行公事去新宅子查看装饰进度,几位夫人可是天天询问这事。
哪曾想到眼瞅着就要到了新宅院,远远地便看到前面围得是人山人海。二蛋哥是个好热闹的人,当即翻身下马跑上前来查看又发生什么新鲜事了。
这事实在是太过新鲜,不但城墙塌了,就连一个小小的五成兵马司军士也敢欺辱自家大人的恩师高大人,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来不及多想,二蛋哥急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挤上前来,不等那军汉再次撒野,便抬脚教训了他。
像二蛋哥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屑与和一个寻常军汉较真,吩咐了一声拿下,便转身对着高拱施礼道:“卑职马二蛋,见过阁老。”
二人确实见过,上次沈崇名跑到通州去迎接高拱的时候二蛋哥就跟在身边,高拱对他也大致有个印象。
点了点头,高拱没有询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直接吩咐道:“快些救人。”
人多力量大,等着五成兵马司的大队人马闻讯赶到的时候,五具尸体已经被挖了出来。
每块大方砖重愈百斤,寻常一块落下来就能砸死人了,现在坍塌的这段城墙落下的方砖有数百块,被压在下面的五个人哪里还有活路可寻。
“卑职五成兵马司东城指挥曹亮,参见高大人。”曹亮只是个六品小官,平常时候不要说和高拱说话了,就算是碰到一起也只能远远眺望一眼。现在能面对面行上一礼,曹亮实在是激动莫名。
可是这时候高拱看着五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正在气头上,哪里会给他好脸色,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曹亮傻在那里等着收拾残局。
“什么,东城的一段城墙坍塌了?!”工部侍郎贾仁义刚刚用过晚饭就听的管家来报告了这消息。一听之下不由大惊失色,今年的城墙修缮可是归自己的负责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旦朝廷追究起来,自己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是啊老爷,现在这事都在东城传遍了,小人的妻弟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就来报信了,听说还压死了五个人呢。”管家愁眉苦脸的说道。
这管家的妻弟姓王,正是承揽了这段城墙修缮的工头。小舅子平常时候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日子也是过的紧巴巴的,时常得靠自己的接济才能度日。自己经不住枕边风,趁着这次老爷主管修缮城墙为他谋了点差事,正是负责修缮东城的这段城墙。
这小子脑袋也算灵光,没多久便挪用了一笔修缮城墙的银子送到府上,老爷也是非常满意的。
那曾想到这城墙刚刚修好不到半个月便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一但朝廷追查起来,不但他这个经手人要下狱问罪,只怕还会牵连自家老爷。
“唉,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贾仁义眉头紧皱,一时间没了计较。
他原本是太仆寺的寺卿。虽然也是从三品的衙门一把手,但耐不住太常寺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清水衙门,光靠那么一点点微薄的俸禄养活一大家子都觉得困难,要不是还依仗关系在城中开了几间小商铺,只怕家里都会揭不开锅了。
年前狠下心动用全部积蓄向冯公公表了忠心,这才在徐阶辞官官场重新洗牌的时候升了半阶成为了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事也赶得巧,多年未曾修缮的城墙在自己上任不久之后便准备修缮,为了这事户部勒紧裤腰带拨付了二十多万两修缮费用,负责此事的正是自己!
活了大半辈子,贾仁义也算是可怜,愣是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他也不是什么刻板的人,现在官场之上贪墨之风盛行,他以前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不然早就伸手了。
二十多万两的巨款,贾仁义相信只要账面作平,收入自己腰包万二八千两肯定是不会有人发觉的。有了这笔银子,自己就可以继续孝敬冯公公,如果运气不错的话,在退出官场之前坐上尚书宝座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一动手可就了不得了,随着想要承揽修缮城墙一事的商人们蜂拥而至,各式各样的礼品便放在了贾大人面前,其中最多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反正就是那么几段城墙,本着让谁修缮不是修缮的原则,贾大人一番合计之后将送礼最多的几人罗列进了名单。当然,既然名叫仁义,贾大人绝对不是那种拿了不做事的人,凡是送了自己礼物却没能得到差事的那些人,都被自己推荐到了其他地方,什么修缮各处衙门之类的,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就这么一件事,贾大人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权利的好处,继续往上爬的想法日益根深蒂固。
当然,将其中一段城墙交给管家的妻弟修缮,可就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了,而是贾大人更为看重的情义二字。
说贾大人仁义,那还真是仁义。要知道这些年来自家人之所以一只能够维持在锦衣玉食的水准,靠的就是这个忠心的管家上下奔波张罗,这不但是苦劳,更是功劳!这一点贾大人虽然从未说出口,但一直惦记在心底,所以管家刚刚冒出这个苗头,贾大人便一口答应下来。
好在王工头也不错,从工部领了动工用的银子之后,便立刻悄悄的送入府中一千两。
一千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相对于王工头从工部领到的银子,可就不算多了。贾大人相信,就这么一点银子根本不可能影响整个修缮工程的质量,所以很是放心的收入囊中。心里还琢磨着日后有了好事一定还要交给这个管家的妻弟,这样不但照顾了管家的感情,自己也是能落得一些好处的,正可谓一举两得的好事。
那知道这才竣工没多久,这处由王工头承建修缮的城墙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着管家的面贾大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管家也知道现在出了这事,肯定是自己的小舅子在其中做了那些偷工减料的勾当。这个杀材,害了他自己不要紧,这事要是牵连了老爷,牵连了贾家,自己又该如何是好,这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可就没有了。
“老爷,都是小的不好,竟然把这么一个杀材引荐给了您,还请老爷责罚。”管家以退为进,为免贾大人在这件事情怪罪他,主动承担了责任。
见他这样,贾大人却是不能说什么,摆了摆手叹声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如果有人追究起来,老爷我自然会想办法的。”
虽然刚开始听闻这个消息贾大人确实受了些惊吓,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现在可是冯公公的人,而冯公公现在权势正隆,相信没人该触犯他老人家的眉头因为这件事揪住自己不放的。到时候大不了把管家的妻弟交出去承担一个罪名,这件事也就算是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