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一气说了这许多,倒是有些渴了,伸手拿起桌上一杯茶来,一口气喝个精光,惹得黛玉倒忍不住笑了:“姐姐慢些,当心呛着!”
“看你说的。我在外头跑惯了,这还是斯文的了。”凤翔笑着应道,放下杯子又和黛玉道:“其他还有些妃嫔也不是太要紧的,你都小心些就是。况且她们份位较低,你只端足了架子,想来她们也不敢再如何纠缠。只是有一人你却是不可不防。”
黛玉见她说得这样郑重,忙追问道:“谁?”
凤翔四下看看,又走到门口,特意将门打开,往外看了看,却并不关上,过来又和黛玉道:“你看皇后这人如何?”
黛玉心中诧异,想了想道:“娘娘仪态大方、雍荣有致,不愧为一国之母。只是……”黛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这里就只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凤翔见她不往下说,知她心存顾虑,便鼓励道。
黛玉见她如此说,便道:“虽说娘娘笑容可掬,可我总觉得她掩藏着什么似的,令人无法看透。”
“你能说出这些倒让我觉得有些意外。”凤翔赞道:“我也可以稍稍放下心了。依我看,皇后并不象她外表那般和蔼可亲。那日你们中毒之时,她立主给你们喂下凉的汤药,所幸被溶表哥拦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后来她辩称不识药理,别人纵被她瞒过,我却知道。从前我闲着没事,时常潜入后宫妃嫔宫中,我在她殿内看见过不少古籍医书,若说别人不知道尚可,若说是她,我是再不相信的。况且她也有理由这么做。如今皇兄膝下子嗣不多,只有二子,太子虽然居长,又是嫡出,奈何天资不佳,皇兄常为此而叹。二子相较,皇兄倒还更喜欢皇次子些,几次曾有易太子之心。只是太子并无大过,轻易却废黜不得。况且皇次子之母原是庶妃,在朝中又别无背景,贸然提起,只怕会令他招来杀身之祸,因此才未提及。纵然如此,皇兄也时常在众人面前夸奖皇次子天资聪慧,皇后每每因此而心生不悦。你想想看,若是没有了皇次子,太子之位岂不再无人争抢!”
黛玉听了不由呆了,原以为贾府中为了钱财互相顷轧便是极致,再没想到宫中更是险恶。其实也难怪了,贾府不过是争些祖上余荫罢了,而皇家呢,竟是天下之争。有几人能面对这巨大的诱惑而不怦然心动!便是忠顺王,他年过半百,又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图谋的不也是这富有四海吗。想到这里,黛玉不由长叹了声,幽幽道:“这世间为何有这许多争斗?”
凤翔若有所思地道:“或许是因为人有太多的欲望吧。为了达到这些欲望,便要使出浑身解数,便是贻祸他人也不能罢休。其实得到的又是什么呢?便是皇后此次除去了皇次子,就能保证今后皇兄另外再没有皇子了吗!若是果然她能得逞,只怕后兄再饶不过她了。何苦来呢,不如放宽心去。”
黛玉也深有同感,不由也深深叹息。二人默默相对,半响,凤翔方道:“对了,我预备下些礼物送给姐妹们。原还想着不能到你们那里去了,这几日就让人送过去。可巧今儿你来了,不如你带了回去倒也便宜。”
说着便忙叫翠含将礼物拿了进来。黛玉看时不过见是些钗环簪镯之类,黛玉笑道:“姐姐这些留着自己戴便是,又送给我们做什么?”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素来懒怠弄这些。况且皇兄他们给了几车子这些,我一人用便是日日用新的用上好几人也用不完,不如送给你们,也免得荒废了这些器物。”
黛玉见她这样说,只得笑道:“如此我便替她们谢谢姐姐了。”
“自家姐妹不必如此客气。况且我看她们也都还好。对了,内中另有一份是送给史姑娘的。我和她格外投缘,可惜没有机会深交了,你也替我一并给她吧。”凤翔又道。
见黛玉很是不舍,凤翔又取笑道:“你不用舍不得我啊,果然想我了,赶明儿你和表哥成亲了,你让他带了你来看我,他再没有不肯的。不过,只怕你那时也想不起我了。”
“看姐姐说的。我怎么会不想姐姐呢。”黛玉认真地说:“我只是怕我这身子……”
“傻妹妹,我看你如今比先前好了很多呢。再养一养也就越发好了。”凤翔忙安慰道。
黛玉勉强笑道:“对了,姐姐你走那****只怕不能去送你了。”
“怎么?妹妹还有别的事?”凤翔奇道。
“不是的。”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素来爱哭,最受不得这离别的场面了。我怕我到时又忍不住,徒惹姐姐伤心不算,还让人笑话。”
“原来如此。”凤翔释然:“其实也不碍的,因为我并不是去和亲,故此也不打算举行什么典礼。到时不过是母后、皇兄等送送我罢了,妹妹不必担心。到时妹妹可一定要来送我啊,要不我走得也不安心。”凤翔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黛玉不觉笑了,只得答应了。又恐她心中难受,便又问了些天衣国的风物人情。凤翔原是到过天衣国的,对那里自不陌生,况她本爱说爱笑,见黛玉问她,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黛玉在凤翔处盘桓了一日方才回去。便命紫鹃、彩卉将凤翔送的东西一一给探春、惜春带去。再一细看竟还有凤姐的,倒是意外之事,便也忙命人将东西送了过去。各人收了,便忙令人过来道谢。
至晚间,探春倒亲自过来了。因凤翔远嫁之事虽未大肆张扬,但也并未隐瞒,故此探春等人也隐约知道凤翔将要远行。
黛玉见了忙道:“你怎么倒亲自过来了?原也不是我给你的,是公主让我顺带回来送给你们的。你倒不用谢我。”
探春笑道:“你也是自作多情。我哪是来谢你呢,我想着过两日公主就要远行,我们原没有别的,可不论怎样总得送件东西才是,多少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啊。”说着便让侍书拿出一卷字来。
黛玉展开一看,却是一阙《摸鱼儿》,词曰:展香笺,试题新词,剪烛窗前几人是。曾经凌波凤吹皱,横塘路断今成思。明月远。怜游子万里长途音难寄,乘风好去。是月影流辉,何必奏孤笛。素窗冷,寒衾不耐五更。辗转复挑灯。今夕金陵团圆时,倚栏泪眼纷纷。思乡梦。曾经是残红翩翩诗文成。可惜良宸,听广寒宫里,细语呢喃,一夜到天明。
黛玉看了,情不自禁眼中便要滚下泪来。半响方道:“你怎么也学着我作起这些悲声来?不过却也是个好的。”
“姐姐见笑了。我哪敢和姐姐比呢,不过是前日偶然有所思罢了。姐姐看可还使得。”探春笑道。
“当然使得。公主必定高兴的”黛玉笑着道。
探春这才有些放心,又道:“我们无职无份,想必公主走时必不能相送,到时可要劳烦姐姐一并带了过去。”
“那是自然。”黛玉笑道,“我必定给你带到便是。”
一时探春便告辞回去。青萧有些担心地道:“姑娘,连三姑娘都送了礼了,姑娘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黛玉淡淡笑道:“你急什么,我早准备下了。就等那日一道送给公主。”
“姑娘送的是什么?给我们先瞧瞧?”青萧好奇地问道。见黛玉只是笑而不答,青萧又道:“好姑娘,你就告诉我啊。我保证,再不告诉别人的。”说着便扯着黛玉的衣袖。
彩卉在一旁笑道:“都是姑娘把她宠坏了。越发登鼻子上脸了。”
黛玉拗她不过,只得道:“你看看你,象什么样子。也罢,也没什么可保密的,我就给你们看看吧。”
说着便拿出卷册子,递给她们。青萧忙接过一看,只见上头用一色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青萧嘟着嘴道:“姑娘这不是难为我吗,知道我最不爱看这些子字了。再说了,这不就是字吗,如今公主又不用上学,更不用交功课,姑娘送她这些作什么?”
彩卉忙过来看了,笑道:“你这丫头,也没细看看就乱说话。这是姑娘写的菜谱呢。公主最喜欢美食了,必定喜欢。”
黛玉笑道:“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就让紫鹃她们将素来所做菜肴用料、做法一一说了,我再抄录下来。原本不是什么难得的,只是我想着公主如今远离家乡,必定更加想念家乡的东西。况她又素来对紫鹃她们的厨艺赞不绝口,所以就想着送她这个,她若想吃了,让厨子按着方法做些却也不难。”
青萧忙道:“原来如此。姑娘果真是费心了。”凤姐、惜春、湘云等皆各自俱有回礼。
到了凤翔离京那日,黛玉早早便就去了。因并未大张旗鼓,送行的却只有太后、皇上、皇后、德妃,水溶、北静太妃和黛玉等寥寥数人。别时太后等自有一番细细叮咛。黛玉也强忍泪水,所幸有水溶在一旁时刻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