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兰德应当再继续往里走时,他却转过身来。他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了。他沉重地呼吸着和着风沙气味的空气,奋不顾身地向后跑去。他不愿意看到那木屋里的情景,于是恐惧地跑了出来。
如血的夕阳散发出美丽耀眼的光芒,还在地平线上跳跃着。利兰德望着随风而起的风沙掠过自己的眼前,他背对着木屋,不知所措地驻足在那里。
洛丽塔看到他进去后又立刻跑出来,不禁感到悲伤起来。
利兰德一直都背对着木屋,他想把耳朵捂上不听那风刮过的声音,不听沙子被吹起时的摩擦声,更不愿意听洛厄里子爵的话都小木屋里传出来。可是,她的肢体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在强迫他把这些痛苦的声音一点点灌入大脑中。他始终怀抱着一点希望,但是这希望实在是太渺茫,就好像这如血的夕阳能永恒地留在地平线上,再也不会去一般。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当洛厄里子爵和他的嗜仆把尼古拉斯从那座肮脏破旧的小木屋挪出来的时候,利兰德听见十分粗糙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洛丽塔跟在他们后面,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她的眼角又一次流下眼泪,在夕阳下格外刺眼起来。
利兰德的身体瑟瑟发抖,他的确听见了洛丽塔的呜咽声。他不愿意转过身去,对着一轮残阳缄默不语。直到洛丽塔流着泪轻轻地触碰了他的肩膀,想要宽慰他似的对他说,“利兰德……我们一起……看看尼古拉斯,好吗?”
利兰德闭上了眼睛,可是残阳的光辉似乎还在他的眼前。就在那一刻,利兰德发自内心地感到悲哀。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有些留恋黑暗一般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他自己的影子正好投在尼古拉斯的身体上。
尼古拉斯静静地躺在沙砾上,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他的沉默令利兰德感到更加恐惧。当利兰德拖着软弱的膝盖和双腿走向尼古拉斯的身体时,他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跪坐在黄沙之上。他的双腿使黄沙陷出了两个深窝,把他的膝盖掩埋进了浅浅的沙层之中。
尼古拉斯的脸上满是通过那扇小窗吹进去的风沙,弄得他的额头、眼睑、嘴唇和衣服上都被蒙上了沙子。利兰德的双手颤巍巍地去抚摸尼古拉斯的额头,他用手指一点点拂去尼古拉斯脸上的沙子。他没说一句话。
利兰德看着尼古拉斯的脸渐渐从沙土之中清晰起来,直到他拂去最后一粒沙尘,他看着尼古拉斯安详的脸,在落日的光辉和风沙的洗礼之中,利兰德的双手撑在软绵绵的沙漠上,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他的泪水从他的眼中夺眶而出,垂落在沙砾之中。他静静地把尼古拉斯的尸体揽在怀里,泪水从他闭上的眼睛中涌出来,湿润了他的脸庞。那些静静流淌的眼泪包含了太多的悲伤,利兰德面对自己的欺骗,没有一丝戳破谎言时的羞愧与惊讶,就好像命运已经告诉他这一切,他还不愿意接受它的残酷一样。
利兰德无声地哭泣着,不断回忆起少时的事情——尼古拉斯大叫着让利兰德走开,手里还却还捧着从男孩们手里抢回的三明治;尼古拉斯总是不太会用剑,每次都大发脾气;白天因为一块面包而晚上睡不着,尼古拉斯偷偷溜到利兰德的房间里去闲聊,结果被严厉的“雀斑”教员当场逮住……那一幕幕的画面仿佛沙漠上吹起的风沙,让他如此迫切地去挽回,可是永远都抓不住。
“尼古拉斯……好好睡吧,我们都很累了……”他在尼古拉斯的耳边低声说道,他的眼泪从来没有干涸,“我的朋友,再……见。”
当他说完这句时,他的泪水落在了尼古拉斯的额头上,他的眼泪洗涤了尼
古拉斯身上所有的回忆与痛苦,无论是不平等的待遇,隐隐约约的担心,还是突如其来的死亡,都随着这样一条生命的离去而消失在阿塔卡玛沙漠美丽的长空中,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再也不会有一样的朋友再次出现在利兰德的生命里,利兰德失去了尼古拉斯,尼古拉斯也不会再活在他的回忆里了。
我尝试去挽留
但上帝只将你的肉体还给我
无论他多么残酷
我都应该感恩戴德
我试图去憎恨
但上帝只将你的原谅赐给我
无论他多么仁慈
我都应该抱有私心
我努力去拥抱
但上帝只将你的影子留给我
无论他多么吝啬
我都应该视作珍宝
利兰德继续唱着,唱着这首很久很久以前的没有名字的歌:
哦,上帝是个小偷
他悄无声音盗走了我的一切
哦,上帝是个劫匪
他不言不语夺走了我的一切
哦,上帝是个骗子
他口蜜腹剑敲诈了我的一切
可上帝从来不曾存在
可上帝从来不曾存在
可上帝从来不曾存在,我的朋友啊
那么究竟是谁带走了你呢?
再见啊,再见啊
我们会在地狱重逢,
因为我从来不信上帝
再见啊,再见啊
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因为世上无天堂地狱
做着最后的礼拜
再道一声告别
再见啊,再见,这世上没有上帝
到了最后一句时,利兰德的声音已经失去所有活力,就如同沙子一样黯哑。
永别了,我们再也不会重逢。